第12章
若换旁人盛和会让他等,毕竟气头上的帝王谁去都是撞枪口,吃力不讨好的,连带着他们这些当差的下人都得吃挂落,但楚大人不同,说不定能让那位心情变好。
楚云峥微微颔首,“有劳盛公公。”
“大人客气了。”
盛和小心翼翼地进门,可门刚打开,一个茶盏就这么贴脸摔碎,瓷片混着茶水飞溅,氤氲出腾腾热气。
老太监当即跪地请罪,“陛下恕罪。”
“朕说不必伺候,都给朕滚,你是年纪大了听不懂,还是故意违逆。”
言语之间,谢铎又扔了两三本折子下来。
这些武将当真是无法无天,那折子一个个写的都跟鬼画符似的,话里话外都在叱责他不分青红皂白,明里暗里地骂他是昏君,都要反了不成。
虽然明知自己只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盛和还是得顺着虎毛往下捋,“奴婢万不敢有此心,您息怒,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啊。”
灵帝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胸口处翻涌的怒意,到底是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人了,“起来吧。”
盛和小心觑着帝王的神色,没有贸然开口。
“说。”
得了这声准许,他才松了一口气,“陛下,楚大人求见。”
“楚云峥?”
“是。”
“让他进来。”
楚云峥在门外听了两句,虽不知前后因果,却也大概心中有数。
楚云峥听召入内,看盛和站着没动,又看了看上首的谢铎,“盛公公,去替陛下重新上盏茶。”
盛和见君王未曾色变,应声退下去准备,走之后贴心地带上了殿门。
走出去两步了,身后的小太监小跑着跟上,“干爹,楚大人当真是大胆,敢当着陛下的面自作主张。”
盛公公初听这话但笑不语,好一会儿才一甩拂尘,腰都挺直了不少,声音里有久经世事的老练,“你懂什么,你只要知道楚大人不能得罪,咱们能通融的尽可能通融就行。”
“是,是,多谢干爹提点。”
小太监又回头看了看南安殿的方向,心下想了许多,逐渐抓住了头绪。
盛公公已经老了,他可还想再往上爬一爬呢。
“楚卿来找朕,可是有事?”
楚云峥和其他臣子素来不同,其他人每隔一段时间不得帝王召见,就会想方设法地来面圣留印象,生怕年深日久的,叫君王忘了朝中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
但楚指挥使不一样,帝王不召他便不来,可偏偏他最受灵帝的宠信,是这南安殿的常客,叫一众想面圣却见不着的臣子大为嫉恨。
楚云峥本还不知该以何为借口,碰巧在门外听这一两句,思绪流转之间给了他莫大的灵感。
“臣来替陛下分忧。”
“哦?朕有何忧,爱卿不妨明言。”
听见这话,谢铎是真觉得新奇,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这位爱卿能这么有心。
似是没听见帝王的问询,楚云峥弯腰捡起地上的折子,只扫了一眼就又放回御案之上,“陛下若是需要,臣可以替您敲打敲打这些不知尊卑的臣子。”
“只是敲打?朕以为你会替朕想个法子除了这些后患。”
灵帝听到楚云峥的话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却也不意外。
本来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况且谢铎本也没打算一次性做太过,“行啊,那爱卿看着办吧。”
楚云峥应下却没动,只是站着,盛公公都重新奉上新茶了他都没走。
“爱卿还有事?”
“臣想问问陛下,叶氏一案既已证据确凿,为何不直接依律法定罪行刑,而是再议再查。徒增烦恼。”
再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也绕不到点子上,当着灵帝的面,楚云峥也不能将南安殿翻个底朝天,只能隐晦些将话题往这上面带。
听见他提这件事,谢铎原本还有三分笑意的面容淡了下来,声音里都透着凉意,“你倒是比朕都心急。朕给他们机会都有这么多人上赶着骂朕昏君,朕若再直接些,怕不是有人要冲进这南安殿,刺君了。”
重音放在最后三个字上,谢铎站起身抚了抚身上绣着的锦绣龙纹,“朕虽然不在乎那些腐儒们怎么在朕背后嚼舌根,却也勉强要些名声,这样,百年之后面见先帝也不至于太过羞愧。”
灵帝说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心虚,全然是忘却了那一个个在太和殿前嚷嚷着要以死谏君的老臣们。
若是先帝当真有灵,只怕也是先收到帝陵前众人对帝王的哭诉与叱责。
第11章 青云
谢铎三步下高台,在南安殿左侧第二个立柜的暗匣里取出一封信,转身递给了楚云峥,全程倒也没避着他。
“这封信但凡看过的人,都说不假。楚卿既然好奇,那不妨亲自瞧瞧,也不枉你特意来找朕这一趟。”
替他分忧这种鬼话,听听也就罢了,灵帝不会当真。
楚云峥摸不透谢铎的用意,却还是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小心地将信纸取出,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真否?”
灵帝斜靠在御案边,鲜少有这般不注重仪态的时刻。
那张薄薄的信纸,此刻却重抵千金。楚云峥本已开口,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
“臣见识浅陋,未曾有幸见过安平王真迹,是以难辨真伪。”
言辞冷静,可心底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楚云峥怎么可能没见过叶承江的笔迹,当时年幼,他甚至曾经临摹过对方写给儿子练字用的字帖。
这封信完完全全就是安平王的亲笔。
谢铎点头认可,但吐出的却是问句,“是吗,可朕怎么记得朝中诸位臣子的书信往来都在御察司留有样本,你身为指挥使应当再清楚不过。”
过犹不及。
楚云峥心头微怔,但没表现出半分慌张,而是顺势跪下请罪,“臣失职,陛下恕罪。”
灵帝单手接过那张信纸,随意地塞进信封,又重新放回了那个匣子里。
“年深日久,不记得也正常,朕又不曾怪你,起来吧。”
短短几个字就这样如同玩抛掷游戏一般,将人心逗弄的七上八下。
“楚卿,朕待你向来亲厚,你说什么做什么朕也能多容忍几分,但有一点你给朕记好,朕不管你原来是谁的人,从你入御察司接任指挥使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朕的人。”
灵帝漫不经心地敲打,有些事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愿深究,毕竟未曾过火。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很快这些让他不愉快的人就能尘归尘,土归土,永远都碍不着他的眼了。
说完,他亲自弯腰托住楚云峥的臂膀将人扶起来,“回去吧,何必掺和这些事呢,等这十日过去,朕送你一段青云梯,让你做我大齐真正的权臣。”
这一次并不是灵帝为了安抚他而给的甜枣,北境总要有人执掌的,谢铎心底最属意的人选还真就是楚云峥。
可这句话带给楚云峥的却是惊而远不是喜。
他并不是一个功利心重的人,权不权臣的也远不能动他心曲,他只是不能接受若安平王真的难逃此劫,而自己却成为利益的既得者。
那他此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叶渡渊。
叶渡渊从御察司回来后就去了徐氏那里,并没有同母亲提及一句不祥之语,只是报喜不报忧,告诉她自己很快就会有破局之法,让她勿忧。
而楚云峥也没有让他久等,并没有到约定里的明日。
“怎么样,有法子了吗。”
叶渡渊在看见他的瞬间就迎了上来,面上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
知道他心焦,楚云峥也尽可能精简的直奔主题,“我刚刚进了一趟宫,见到了那封能被称为罪证的信,和王爷的字迹有十成的相像,即便不是真的也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听到这里,叶渡渊的眉心紧蹙,但仍抱着一丝侥幸,“会不会是岑溪你太久没见过我爹的手书,判断出错也是有的。”
“不会,王爷今年述职时写给今上的信件至今还在御察司放着,我才看过不久,更何况当初你嫌我字迹不够俊秀,让我陪你练过一年字帖,那本字帖就是王爷亲手写的。所以他的字迹是何模样,我再清楚不过,断没有看走眼的可能。”
“所以,连你也觉得我爹他存在着不忠的可能。”叶渡渊在说这句话时觉得格外艰涩,喉间就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让他难言。
“当然不是。”楚云峥按住他的肩膀,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眸子里写满了认真,“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同样清楚,只是阿渊,这世上能人异士太多,善书者更是不在少数,能将他人笔迹仿的一模一样的也并非没有。”
“可难办的是,我们没法证明这一点,给人加罪要比脱罪,容易百倍。”
而灵帝也同样清楚这一点,才会那么的有恃无恐,既想达目的也要做这个伪君子。
“如果,那份罪证不存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