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昀。”思忖片刻后,岁穗忽然唤了他一声,又状似平淡地接着问道,“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仙界的仙君大多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短则一月,长则半年,他们只是来此寻一个飞黄腾达的跳板。
  毕竟,神界的灵气再浓郁,也得沉下心修炼数年才能修出个成果,更可能修不出什么成果,尤其是在她这里。
  得不到丝毫助益的修行,还不如早早回仙界谋个官职来得实在。
  正是因为明白这点,岁穗才懒得去多管那些无比精明的仙君,只要不惹是生非,怎么样都行。
  可长昀来的这段时日,认真修炼,尽心保护,所作所为皆与旁人不同,加之他魔族的身份,于情于理,她都应当问清楚,交代清楚。
  长昀有些怔然地抬眼,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做你的神侍。”
  他想也没想,便答了这么一句。
  龙伯说了,凡事皆要言而有信,有恩必报,她一次又一次地救他,而他也承诺过要效忠于她。
  他本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能在她身边安稳地活着,便已是他全部的打算了。
  这样的回答,岁穗并不意外,也许是她沉睡的这段日子,阿韶没有和他分析清楚利害。
  若说之前,岁穗还生出过管教他的想法,可今夜见识到这么多神通后,她才明白自己大抵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她早已不是大邺公主,非人非神,位置尴尬,说白了,是靠着风俞庇护才能在此处安身。
  即便如风俞所说,她名正言顺、是个神君,可谁也不知道,神力到底会不会降临,又会在何时降临。
  在此之前,她依然是个伪神,能力十分有限。
  仔细思量过后,岁穗看着长昀,耐心地开口:“做我的神侍,也许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为何?”长昀皱着眉,很不理解。
  他确实像阿韶说的那样,性子直率,大约也没认真考虑过这些。
  岁穗支着下巴,慢条斯理地给他罗列起利害来。
  “首先,我毫无神力,无法指点你修炼,更无法护着你。”
  “其次,我毫无神力,久而久之,便不会再有人真拿我当个神君看,跟着我只会受人非议。”
  这些话,岁穗收下阿韶时曾原模原样地说过,因为她是个直来直去、赤忱爽朗的性子。
  阿韶那时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她不怕非议,修为也不低,足以保护自己。
  但长昀和阿韶又不太一样,火神与仙族皆憎恶魔族,他长久留在神界恐怕并不安全。
  若他有更好的选择,因此决定离开,她便送他离开。
  若他仍决定做她的神侍,她便是时候另做打算了。
  岁穗在心中这么想。
  长昀沉默了好一会,许久都没有说话,案桌下藏着的指尖揉出了一团红痕,像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阿韶,可曾和你说过这些?”
  岁穗接着问了一句,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便挑着眼尾,又试探地唤了他一声,“长昀?”
  第17章
  神界地势平阔,到了夜里,风就格外得大,呼啸着从敞开的窗牖中灌进来。
  长昀依然没有回答,也许是心中还存有什么顾虑,亦或者此事还需思索,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案桌前,垂在肩侧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岁穗不冷,却怕他冷。
  他本就身骨单薄,此刻坐在风里,脸色更显出一种萎靡的白。
  岁穗于是起身,绕过案桌,打算去将那窗牖合上,也好避避寒气。
  可她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清晰的衣料窸窣声,伴随着少年略显低沉的嗓音,以及几分藏在其中的落寞。
  “神君......”
  女子就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银白长袖迎风飘扬。
  长昀望着她的背影,挪了半步,终于慢慢地接了句,“是在赶我走吗?”
  岁穗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漫长的沉默背后竟是这个缘由。
  她转过身,看着长昀逐渐黯淡下来的眼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是。”
  若她想赶他走,便不会说这么多,解释这么多,生怕他思虑得不够清楚。
  说到底,还是她能力不够。
  才会怕拖累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在决定做我神侍的时候,是知道这些的。”
  借着一线莹亮的月光,岁穗清晰地看到他那双乌黑沉寂的眼睛再次染上神采,像是一朵淋湿的、蔫巴的花又重新扬起。
  这样鲜明而纯粹的情绪,倒是从未见过的有趣。
  有趣到,她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连心中的惆怅,都散了许多。
  “......可是,神君不问问我是不是魔族吗?”
  眼中的光亮又灭了灭,长昀有些迟疑地问出这一句,全然没有先前回答阿韶时的漠然与冷静。
  他害怕的是,她误会他有心隐瞒自己的魔族身份。
  从昏迷中醒来后,等在阙楼外的每一日,长昀都是想要坦白的,只是等到现在,才终于等来一个见她的机会。
  “这很重要吗?”
  少年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年里,他听到的都是魔族罪恶滔天,生来便不容于世间,就该统统诛杀干净。
  难道,不重要吗?
  岁穗如今是真不在意他的魔族身份,也不认同“是魔族,就该诛灭”的说法。
  她转过身,将窗牖合上,回头看见夜色中的少年抿着唇,一副眉目不安的模样,便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是吗?”
  “是。”
  长昀从未想过要瞒她什么。
  对岁穗来说,这已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她了然地点点头,又突然问了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记得了。”
  长昀茫然地半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尽量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大约十年前,他在龙渊苏醒,跟着一众才破壳的幼龙游到无尽海底,他们皆有父母亲族,但他应当是没有的。
  他在海底游荡了一阵子,最后被一条盲眼老龙收留,也就是龙伯。
  “龙伯说,玄龙族约莫两百岁化形,所以算我两百岁。”
  然而,龙伯看不到他的真身,也就没有发现,他似乎不是什么玄龙。
  离开龙渊之后,他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无尽海底,与世无争。
  龙伯偶尔会来看看他,想一出是一出地教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修炼。
  他的体内生来便有一团极强的灵光,层层叠叠地包裹在心脏之上,也是凭着这团灵光,他才能毫无阻碍地修习仙法。
  他几乎都快忘了弥漫在他真身上的诡异黑气,直到后来,他遇见一条堕魔的龙,以及,一个诛魔的修士。
  “魔龙身上的魔气,和藏在我血脉深处的气息一模一样。”
  岁穗垂眸,便看见长昀摊开的掌心缓缓溢出一丝黑色气息,与银色灵光交缠在一起,像两株截然相反的藤蔓,本该势不两立,却奇异地生长在同一片土壤之上。
  “而那个修士,说我是魔族。”
  魔气每催动一回,血脉便绞痛一回,长昀不以为意,只看着岁穗,他的声线很轻,既想告诉她,却又怕告诉她。
  诛魔过程中,他的魔气被激发,也是从那时起,古怪的心疾开始发作了。
  “修士?是煜尧?”岁穗问道。
  长昀“嗯”了一声,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
  那个煜尧,也曾跟她说起过吗?
  长昀的眸色不由黯了黯。
  岁穗并未觉察,她突然明白过来,煜尧见到长昀时为何会那么笃定地说他是魔族,并非是他未卜先知,而是曾经见过,甚至说,他早就起了杀心。
  可魔族又如何?这从来不该是他杀他的理由。
  “你可知自己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既有魔气,又有灵气,实在古怪。
  可长昀却摇了摇头,他的身份和来历,简单到三言两语便能说完,往深处想,却都是一团谜,也常常让他困惑不已。
  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心疾。
  长昀抬起眼,面前的女子一身素衣,纯洁无瑕。
  她同样也带着一团谜,而半年前,毫无神力的她之所以能压下他的心疾,恐怕也是因为她意外的飞升和神秘的来历。
  仿若某种环环相扣的命运,诡异的心疾便成了那个交点。
  合上的窗牖拦下了喧嚣的风,却拦不住月色,没人说话时,室内便是一片静谧。
  “长昀这个名字,也是龙伯给你取的?”
  见他沉默,岁穗便换了个话题。
  长昀点了点头,龙伯收留他的时候,随口给了他这个名字。
  “昀,代表日光。”
  岁穗没再问下去,她以指代笔在空中写了一个“昀”字,而后平静地望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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