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及至今日,他看过数以万计的因果,也只在那一人身上栽过跟头。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随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既然连昱神都回来了,那她呢,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风俞不由地坐正了些,抬起的折扇也停在半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岁穗。
  她生得很美,螓首蛾眉,双瞳剪水,虽还年幼,却已能看出日后风华绝代的模样。
  但也没有一点那人的影子。
  没有那人的样貌,也没有那人的气息。
  从哪看,都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岁穗注意到风俞逐渐难看起来的脸色,想了想,踌躇着问了句:“既如此,那我该如何修行呢?”
  修仙门派的修炼法子,她无论如何做,都不能成功地引气入体,是她走错了路,还是别有原因?
  “修行?你没有灵脉,无法修行。”
  风俞收回打量的视线,也将复杂的心绪收起,答得十分云淡风轻,末了,大约是觉得这话有些伤人,又安慰似的加了句,
  “别灰心,我也没有灵脉。”
  “......”
  岁穗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和风神相提并论。
  风俞笑了笑,倚着木柱的姿态是说不出的慵懒与洒脱,思及往事,语气又多了几分悠然:“既是神君,生的自然是神脉,神力何时来,如何来,也都是天定的,急不得。”
  “譬如我,从神光显化到降世,承载一身神力,也要花了十万余年。”
  “神族诞生本就艰难。”说起这个,风俞就不得不提提远处那座乌黑的神山了,“你瞧瞧,这都不知多少万年了,羲神还未降世呢。”
  “你大可安心呆在神界,兴许哪天睡醒,便有神力了呢?”
  对天神来说,千年万年的岁月也不过弹指一瞬。
  岁穗一双眼垂着,指尖沿扶手绕了一圈,也明白,风俞说的都是实情。
  可这样的实情,让她更生出一种绵长的无力与茫然,像是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为何要神力?”
  这话,风俞问过很多人,他们的答案不胜枚举,为权为势为名为利。
  他悠悠起身,抚了抚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那她呢?
  岁穗抿了下唇,想到身不由己的飞升,想到煜尧对长昀的杀意,想到炎阳对她的震慑,在波澜起伏的情绪逐渐平息之后,她剖析自己的内心不可谓不坦诚。
  “因为......恐惧。”
  岁穗抬起头,目光清澈似水,说出的话却宛若叹息。
  她害怕虚无缥缈的等待,害怕那些力所不及的事发生,害怕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害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恐惧?”
  风俞打量着她,不觉得她是个胆小的人。
  岁穗点了点头,“风俞神君,可曾因为能力不够而懊悔过?”
  这话轻轻浅浅,问得随意,却让风俞有片刻的愣神。
  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十万年前那个缓缓消失的身影,那片足以毁天灭地的灵光,而她投身其中,像一只脆弱的、破碎的蝶。
  若他当时足够强大,或许便能救下她了。
  岁穗本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她徐徐起身,正要捡起案桌上的金册,却听到身后那人低低地开口,嗓音轻得像是要融进风里。
  “有过。”
  这便有些出乎意料了,岁穗侧过头,负手而立的人看不清神情,视线也不知落在了哪里,夜风刮起他宽大的紫袍,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岁穗眨了眨眼,倏忽一瞬间,那道身影便如云雾般散开了。
  第16章
  天神也有天神的无可奈何。
  岁穗倚在案桌前,揉了揉自己渐渐昏沉的额心,四肢泛起一阵阵熟悉的酸涩。
  她明明只是坐着,却像突然经历了一场漫长跋涉,这是即将再一次陷入沉睡的预兆。
  摊开的天听金册上,光影闪闪烁烁,忽明忽灭。
  在此之前,她总期待着能在某次醒来后,或拥有足以保护自己和他人的能力,或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没有话本,没有飞升,也没有什么仙界神界。
  可风俞的话像是兜头而来的一盆冷水,浇得人清醒又无奈。
  她确实是明明白白地被困在这里了,前路渺茫,且难以预料。
  “神君。”
  帷幔外,属于少年的声线清冽似水,又隐隐带着担忧。
  是长昀。
  岁穗抬了抬眸,看着那道被月光描出来的俊美轮廓,有些奇怪他为何没有退下去调息。
  倦意如潮,一层一层涌上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提着声,道了句:“进来。”
  垂落的帷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拂开,玄衣少年踏着沉沉夜色走进来,一双眼倒是极为明亮。
  长昀没有说话,屈膝半蹲在案桌前,一只小巧的白瓷盒被他轻轻推到眼前。
  “这是什么?”
  岁穗点了点圆润的瓷盒,因着克制不住的疲惫,说话时的语调又轻又软,她微垂着眼,视线划过长昀侬丽的五官,落在他身后,又问了句,
  “阿韶呢?”
  “神君被剑气所伤。”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长昀便替她将瓷盒拧开,不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是说不出的耐心,“这是伤药。”
  “阿韶说,还差一罐美肤膏,神君兴许用得着,她去寻一寻。”
  岁穗抚了抚自己脖颈上那道细微的,几乎都快愈合的伤口,也不好说自己已经忘了这回事。
  她不忍心拂了他们的好意,便点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一边往自己脖颈上按,一边慢吞吞地开口:“只不过一道小伤,让阿韶不必如此麻烦了。”
  她神色看起来还很清明,实际已坐得昏昏欲睡,药膏也涂得随意,仅存的一点点思绪只够想起每回沉睡前该交代的事:“我应当又要沉睡了,这段时日,你与阿韶不必——”
  案桌另一边,长昀突然向前探了探。
  岁穗愣怔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他垂着眉眼,视线偏下,伸出的手轻轻搭在她抹着药膏的手指上,然后往上挪了挪。
  指尖是极微妙的触感,带着些许温热,属于少年的清冽气息绕过鼻尖,看着她的眼眸却干净剔透,像是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放肆之举。
  “神君,伤口在这。”
  抽手倒是极快的,让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岁穗很轻地眨了眨眼,未尽的话语仿佛融进了夜色里,再说下去也不是。
  她罕见地有些别捏,匆匆移开视线,僵着手指顺势将药膏抹了个干净。
  这少年大约还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吧。
  经了这么一出,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而长昀正垂着眸,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案桌另一边,也没有开口。
  人就在眼前,又刚受完他的好意,她便干脆趁势多问几句。
  照理说,该问他为何要留在此处,到底是不是魔族。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少带点质问的意思,似乎也不大合适,加之对着他那张单纯懵懂的脸。
  岁穗想了想,最后还是先问了句:“你的心疾,如何了?”
  当初发作时,可也让她焦心了很久,阿韶说,那时的他差点就撑不过去了。
  长昀堪堪意识到自己举止的不妥,又庆幸方才并未被神君责骂。
  他捏了捏自己尚带余温的指尖,眼微微往上抬,正要回答之时,恰好看见一缕缕月光洒了进来,落在她的肩上,又揉进她软绵的长发里。
  似乎天地间的灵气都想离她近些。
  “无碍。”
  对着她澄澈柔和的目光,长昀轻轻落下两个字。
  也不知这个年纪的少年会不会逞强,得到回答后的岁穗仍是不太放心,她思索片刻,自然而然地接了句:“这样,下一回,我请风俞神君替你瞧瞧。”
  今日风俞走得快,她都没来得及多问几句。
  这等关乎生死的心疾,她一个凡人,实在没有那样大的能耐,而三位天神里,也就风俞和她相对最为熟悉,应当会帮这个忙。
  谁知长昀听完却果断摇了摇头,岁穗疑惑地看过去时,便见他又摇了一下,接着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用。”
  “已经好了。”
  那心疾看着骇人得很,这才过了半年,竟已痊愈了?
  岁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惊讶且好奇地多问了句:“当真?”
  在她身边之后,除了偶有几次不舒服之外,确实没再犯过,长昀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怕她不信,又添了句:“当真。”
  “不必劳烦风神。”
  神界的神君,一个别有用心,一个眼高于顶,除她以外,他是一个都不想见了。
  既然他如此确定,岁穗也就没有再坚持,只当是神界灵气养人的缘故,他们这些修仙的,应当懂得更多,心里自然有数。
  她点点头,道了句“好”,如此才算进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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