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来小鲤说的话:“夫人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心,只不过有些无法接受。”
自己的心。
原来指的便是本王。
无法接受......
所以辛楼不是有意忤逆本王的,他不是有意欺瞒我,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本王,他也一直在承受着痛楚。
沈朔的心一下又软了,原先的那点情绪又被抛诸脑后,反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助取代。
他开始责怪自己,若是昨晚不那么逼迫辛楼,便不会闹成今日这般模样。
“是本王的错......本王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沈朔想清楚了这些,彻底没了力气。
朝堂上,沈阙就崇山县蝗灾之事与群臣商议,最终下了决定,他垂眸看向立在殿侧的某人,道:
“今崇山县灾情严峻,百姓饿殍遍野,赈灾刻不容缓,而朝廷人手不足,长平王既已赋闲多年,身无要职,此次赈灾就交由你去办。”
朝中众大臣纷纷看向沈朔。
今朝廷无丞相,由现任御史大夫赵安荣暂理诸职。沈阙说完旨意后,沈朔依然在原地出神,赵安荣不由小声提醒道:“殿下,接旨吧。”
于是,满朝文武就听得沈朔张了张嘴:“都是本王的错......”
沈阙、满朝文武:“?”
第43章
幸好赵安荣及时明白过来,在沈阙发问前将沈朔唤回神:“殿下,陛下命您为钦差赈抚使,总领岭南赈务,以拯灾民。”
沈朔暂时回过神来,听到圣上的宣召,不由意外。
“岭南险峻,朕也不会白亏了你,做得好,今年外邦上贡的珍宝任你挑选,或可再加封地。”沈阙脸色严肃,显然对此次灾情十分重视,一向以“仁贤”著称的他,不惜立下严苛君状:“但若做得不好,殃累数万百姓,你便提头来见。”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凡是为官者,都清楚赈灾一事的艰难,更别说沈阙的要求苛刻,需在三个月内平息动乱、保证所有受灾百姓不饿肚子,同时还要解决内部盘剥的问题。
若沈朔想在此次任务中全身而退,免不得要将王府大半资产都填进去,劳心费力,损兵折将。因而满朝文武都明白,此一举的目的,明为赈灾,实则是陛下欲借此削弱沈朔。
而沈朔毕竟只是王爷,面对陛下的旨意只得接受。
“金坛祈福的事就交由赵爱卿了,其余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沈阙安排完了事宜,便令百官退朝。
沈朔慢慢步出殿外,身后赵安荣以及其余文臣悄悄使了个眼色,假装不经意地跟在他身后。
待百官离去后,沈阙歪了身子靠在龙椅上,指上按压着太阳穴。
福安在一旁询问道:“方才在朝中,长平王看着魂不守舍的,莫非是猜到了陛下要派他去岭南?”
沈阙疲惫道:“便是猜到又如何,他知京中危险,巴不得赶紧走人,朕不过是成全了他。他若敢就此逃走,朕正好治他的罪。”
福安微笑道:“长平王定是不敢。但凡他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朝廷,也不会在乎何时离京了。”
沈阙哼笑一声,颇为难耐地舒展了下身子。
福安立即上前为他揉肩,询问道:“陛下昨晚不曾睡好吗?奴在殿外候了一夜,担心了陛下一夜。”
沈阙揉了揉眉心,道:“昨夜朕与阿宣一同饮酒,不知怎的朕便没了意识,醒来后躺在榻上什么也不记得,阿宣与朕说朕喝醉了,是他守了朕一夜。”
“原是如此,盛公子对陛下真好。”福安欣慰一笑。
“朕醒来后,同他表明了朕的心意。”说起今早的经历,沈阙忽然坐直了身子,对满眼欣喜的福安道:“他接受了朕的好意,并且为了不让朕介怀他与沈朔之前的过往,主动提出帮朕监视沈朔,此次岭南之行,他会用朕给他的信鸽随时传递沈朔动向。”
福安惊讶地看着沈阙:“陛下相信盛公子?”
沈阙扶着把手,像是摩挲那一只细瘦白嫩的手:“为何不信?锦衣士要杀的是沈朔和他两人,朕好心救他给他一个机会,倘若他执迷不悟,叫锦衣士杀了便是,无非实在惋惜,于朕没有任何损失。”
“阿宣是个聪明人,沈朔注定会死,他自然知道如何选。”
福安闻言松了口气,跪在他身前给他锤腿:“陛下圣明。”
沈阙抬眼望向殿外,远去的沈朔已经成了一个黑点,在殿前缓缓移动,他呵呵一笑:“跳了这么多年,本就是一只蝼蚁罢了,岭南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帝王的阴沉话音隐匿在空旷的大殿内,殿外,走远了的沈朔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跟在左右的大臣。
“希望不是本王多想了。”沈朔缓缓道:“各位大人跟着本王,可是有话要说?”
赵安荣微微一笑,道:“殿下再走几步,等过了这道门。”
沈朔不做声,回身继续走着,等迈过了宣德门,几位大臣将沈朔簇拥在墙后,赵安荣对他施了个礼道:“殿下此去岭南,可有打算?”
沈朔眨了眨眼道:“圣上才宣旨,本王如何就能有打算。”
赵安荣微笑道:“而今天下地广物博,北地盛产雪参,西疆盛产蜜蜡,东海盛产东珠,殿下可知岭南盛产何物?”
沈朔知其意不在此,便没作回答:“还请赵大人赐教。”
赵安荣又问:“殿下又知,每年之三百斤雪参,一千斤蜜蜡,一匣东珠,都用去了何处?”
沈朔仍是摇头。
周围文臣都笑而不语,赵安荣道:“岭南暑热,瘴毒尤多,殿下若有需要,可去济善堂寻柳大夫。臣等无法为殿下送行,只得言尽于此。”
沈朔记下了他的话,道:“多谢诸位,本王谨记。”
如此,赵安荣等一干大臣才各自散去。
沈朔立在原地,只见在宣德门外,周太尉等人向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转身大步离开。
一个两个的,心思都藏不住。
沈朔头昏脑涨,太阳穴隐隐作痛,独自一人往兰舒殿走,不想走到一半,迎面就瞧见殿外停放的车马。
方才还在前殿伺候圣上的福安,这时却赶来了车马前,势要为他送行:“陛下以为殿下救灾心切,遂命我等备好了行李,即刻送殿下出宫。”
沈朔走近后,左右扫了一眼,就见谢辛楼面无表情地立在车厢边,一夜不见,他似乎变了不少,又似乎没变。
沈朔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福安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之后,他才淡淡应了一声,动身上了马车。
车厢内还算宽敞,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等沈朔坐稳之后,车轮便滚动起来。
马车从兰舒殿出发往宫门去,途中十分静谧,福安一直跟随在车厢边,等经过景泰门时,马车忽然停下,福安对沈朔和谢辛楼悄悄道:“快要出宫门了,谢侍卫在这儿上车好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谢辛楼看了他一眼,没有动身的意思。
车厢内也是一片静谧,仿佛福安的话没传到沈朔耳边。
福安试图提醒,谢辛楼却淡淡开口:“接着走。”
福安捉摸不透他二人,只得让人继续前进。
直到众人出了宫门,一早便等候在外的盛宣同福安打了声招呼,悠悠踱步到车前,扫了眼谢辛楼,疑惑道:“谢侍卫怎的,是一路走来的?”
这话难免刺耳了些。
福安同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知今日他俩是什么情况,随后朝着车厢道:“盛公子随殿下一同前去岭南,一路上便有劳殿下照顾了。”
盛宣笑着补充了一句:“圣上派了御林军护我,也无需殿下多操心,就当路上多个人解闷。”
沈朔不说是也不说否,似乎不甚在乎。
未免尴尬,福安以送行至此为由,同他们告辞。
福安走后,松山、轻舟等六人走上前来,接管了沈朔的马车,同盛宣的车队一起上路。
松山给谢辛楼牵来了马,正要接过缰绳,车厢内忽然传来沈朔的声音:“上来。”
众人默契地看向谢辛楼,后者将缰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终交还到松山手里。
车帘被人轻轻掀开,沈朔盯着俯身跪地的某人,心情复杂:“坐。”
谢辛楼默默起身坐到了他的右手边,双手放在膝上,垂眸看着地面。
沈朔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松山一甩缰绳,马车载着二人悠悠地晃了起来。
手边就是软垫,但这回沈朔却始终坐直着身子不曾放松。
他悄悄瞥向谢辛楼,后者也是一直保持坐姿,便是车身颠簸,他也不曾向自己这边挪动半寸。
两个人都在回避着什么,又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沈朔沉着气,在一片静默中,忽然抬起手。
谢辛楼的瞳孔随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在看到沈朔只是将车帘放下后,他的手攥了攥膝上的布料,方才的眸光仿若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