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裴知岁站定在他面前,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将尹秋生的狼狈姿态尽收眼底。
  离恨刀的刃抵在尹秋生脖颈上,他手上使了些力气,锋利的刀刃立刻割开皮肉,浸着新鲜的血液向里嵌了大半。
  大抵是这股疼痛刺激了他,尹秋生浑身一颤,抬手死死抓住了那截刀刃,旧伤添新伤,止不住的血液染红了长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让我见她……”他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是颠三倒四,早已不知对着谁了,“至少让我见她一面,哪怕一眼也行!为何要杀我,为何?!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
  他双手紧握着颈上的刀刃,吼道:“白铃!白铃!!出来见我!!”
  ……
  无人应答,唯有那道欲取他性命的魂契缓缓亮起。
  裴知岁怜悯地看着他瞬间变得枯败的面容,明白了白铃的意思。
  他原以为得见尹秋生如此苦苦哀求,白铃至少会在他临死前出现一瞬,圆了他的痴妄,但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位桑玛的决绝。
  既然如此,他也无需再等什么了。
  他握紧刀柄,耗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刀挥出。
  沾满了血污的刀刃彻底割断了尹秋生的脖颈,在空中划出一刀圆满的血线。伴随着躯体轰然倒塌的声响,尹秋生彻底没了气息,而这一段长达两世的恩怨纠葛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结局,尘埃落定。
  莹白的魂契脱离长刀,化作一笼轻柔的白纱将尹秋生整个罩住,片刻之后,白纱消失不见,只剩下尹秋生的**缓慢消散,最终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湮灭在此间红尘之中。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什么因果轮回,什么恩怨纠葛,从今往后,再也不必理会了。
  从今日起,他将彻底斩断过去尹秋生所带来的仇恨与阴霾,同他所爱之人一起,去往新的人间。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一朝得以放松,身体与心魂上的疲惫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裴知岁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秒,天旋地转,他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倒去,落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88章 结局(下)
  裴知岁醒来那日,正逢归寂山上日光最盛的时节。
  他躺在熟悉的床榻之上悠悠睁眼,懒沓沓的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房内空无一人,裴知岁随手抓起一件不知是他还是楚寒衣的衣服套在身上,一边向外走,一边在心中犯嘀咕。
  也不知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还有,楚寒衣呢?还以为一睁眼就能看到他……明明之前在幻境时都会守着他醒过来的。
  裴知岁不大开心地撇撇嘴,伸手推开房门,还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两个大熟人。
  只见满脸傻笑的齐云霁背着同样满脸傻笑的安鹤从他对面走来,两个人嬉笑打闹的摸样甚是亲昵,甚至没发现距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大活人。
  裴知岁眉梢一扬,有些戏谑地倚在一旁,十分好心地咳嗽了一声。
  两个你侬我侬的小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生咳嗽吓得一愣,两颗脑袋齐刷刷地转向这道声音的源头,待到看清来人后,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两道惊叫。
  “师兄!”
  “裴裴!”
  齐云霁放下背上的安鹤,二人便如同刚出笼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师兄,你终于醒了!”齐云霁满脸激动,“怎么样,身上又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吗?”
  安鹤接着他的话发出连环三问:“神魂呢?识海呢?灵脉呢?都还好吗?”
  裴知岁抬手将面前两颗快要凑到他身上的脑袋按下去,无奈回答道:“现在很好,但是你们要是再问下去可能就不好了。”
  齐云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道:“不问了不问了,没有不舒服就好!”
  安鹤抬手拨弄着被弄乱的头发,对着裴知岁吐了吐舌头,道:“我们也是关心你嘛!你都不知道,当时你满身是血的被带回归寂山,那摸样,都快把我俩吓死了!”
  裴知岁自然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他很轻地笑了笑,问道:“多谢。我睡了多久?”
  齐云霁与安鹤对视一眼,随即伸出三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三天?”
  齐云霁摇摇头。
  裴知岁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不大相信:“总不会是三年吧?”
  齐云霁又摇摇头。
  “哎呀!”安鹤抬手打掉齐云霁的三根手指,“是三个月,你足足昏迷了三个月!”
  裴知岁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绵长舒适,却没想到竟是近百个日夜匆匆而过。
  怪不得自己醒来没见到楚寒衣,他心想,原来他昏迷了这么久。
  思及此处,裴知岁便有些待不住了。
  “楚寒衣呢?”
  他这话问得急切,甚至忘了称上一句“师尊”,然而出乎意料的,面前两个人谁都没觉得他对楚寒衣直呼大名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安鹤想了半晌,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不太确定道:“还记得归寂山里那株白梅吗?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在那里。”
  那株白梅,裴知岁自然是知道的。
  来到归寂山后的这几年,裴知岁其实没少偷偷去看过它。据安鹤所说,当年归寂山上万草枯败,是楚寒衣耗费心血将这棵半死不活的白梅硬生生救活了,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大抵就这时候开始,楚寒衣开始断断续续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往事。
  过去那几年,他其实很难描述自己看见这棵白梅时的心情。那时候他一边开心于楚寒衣对自己的珍视,一边却又隐隐害怕他付出太多,以至于自己无法给予同样的回馈,平白惹人难过。
  毕竟,在他仍是一株梅树尚不通情爱之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楚寒衣难过的摸样。
  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白梅所在之处距离他并没有多远,裴知岁大伤初愈,也懒得动用灵力,便一步步沿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寻了过去。
  时逢盛夏,归寂山中花草兴茂,灵花灵草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而就在这花团锦簇的中央,一株开得极其繁盛的白梅傲然而立,如云似雪,美不胜收。
  裴知岁隔着些距离远远看着,视线下移,发现了正倚着树干闭目小憩的楚寒衣。
  他有些好笑的弯了弯唇,十分坏心思地收敛起自己的气息,脚步轻轻地走到楚寒衣面前,蹲下身子,安静的观察着他的睡颜。
  瘦了,也憔悴了。
  这是裴知岁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他伸出手,素白的指尖轻柔地触上楚寒衣眼睫,还没等摸上几下,就被不知何时醒来的人一把抓住了腕子。
  四目相对,裴知岁在他怔愣的目光中扬起一抹笑来,甜甜道:“师尊,等我很久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有力而温暖的怀抱。
  裴知岁毫不意外地笑眯了眼,心满意足地接受了这个暌违数月的拥抱。他微微偏过头,撒娇似的亲在楚寒衣颈侧,听见他微微沙哑的嗓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岁岁,”他轻声唤道:“我从未觉得时间这般漫长过。”
  裴知岁心尖一颤,眼眶蓦的一热。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自己更深的嵌进这个怀抱之中。
  他轻抚着楚寒衣的脊背,缓声道:“都结束了,别害怕,嗯?你看我不是好好在这吗……是不是?”
  他鲜少用这样柔软的语气说话,因而显得有些生疏与羞赧,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生动鲜活,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是楚寒衣臆想而出的黄粱美梦。
  得了他这句“结束”,楚寒衣脑子里那根绷了百余个日夜的线才彻底松了下来。
  这实在是他们二人久违的安宁。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荫洒在地上,细细碎碎的光斑汇聚成一条流动的金色河流。裴知岁枕在他腿上,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那日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
  “的确有一件事需要同你说,”楚寒衣道:“也是不巧,那日你刚力竭昏倒,那位‘桑玛’便出现了。”
  “白铃?”裴知岁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不会现身了。”
  “她同在场的长宁人说清了此事的原因后果,将一切都解释了个清楚。她托我告诉你,尹秋生所种下的那些因果,并非一死一生之间便能消解,所以,她决定带着尹秋生的残魂与凤凰洲那些怨气一同去往赤水,让那里的火焰度化一切。”
  裴知岁半阖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他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那缕人魂呢?”
  “消散了,”楚寒衣伸手捋了捋他散在地上的长发,道:“大抵是知道白铃并不想见他吧。他那样的人,若是没了执念,是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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