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男子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仰头看着枝头如雪般的梅花,轻声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东西——一滴神血。”
“但是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收回那滴血,相反,我会让它长长久久地留在你身上,谁都抢不走。不过嘛……”他语气一顿,“你得到了神血的恩惠,相应的,便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随着他话语落下,白梅只觉得识海中涌入了无数陌生的灵息,那些灵息宛如利刃一般剐蹭着它的识海,令它第一次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何谓“痛苦”。
白梅恍惚地看着几步之遥的男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岁岁!岁岁!”
“岁岁你醒醒!岁岁!”
近处传来了少年人焦急的呼喊,白梅在一片无穷极的混沌中微微醒神,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楚寒衣这人……平日里一副端庄内敛的模样,竟然也会有大呼小叫的时候吗?
白梅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睁开眼望向了树阴下面的少年。
楚寒衣依旧是那个楚寒衣,只是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却浮现出白梅从未见过的仓惶神色。白梅看着这样的楚寒衣,心中莫名一滞,下意识用花枝戳了戳他。
白梅:“怎么了,你在这吵什么?”
听见它的声音,楚寒衣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你还好吗?”
白梅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道:“我能有什么不好。”
楚寒衣闻言却皱了眉头,迟疑道:“那道天雷……果真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吗?”
“天雷?”白梅有些诧异道:“什么天雷?”
楚寒衣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记得了?今日我师尊渡劫时,不知为何有一道雷劫落在了你的身上。那道雷劫似乎不同于普通的天雷,无论是你的结界,还是我的剑意,都无法拦住天雷分毫。而你被那道奇怪的天雷劈中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一直到现在才醒。”
白梅循着楚寒衣的话使劲儿回忆了一番,倒还真让他想起了一星半点的记忆来。
苍琅真人的大乘雷劫,莫名劈在它身上的天雷,还有那道宛如毒蛇一般突然出现的阴雷……然而被阴雷劈中之后的事情,白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楚寒衣说它被劈中后便陷入了昏迷,但它却下意识觉得在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好像看见了什么古怪的景象,见到了什么人,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而无论它怎么回忆,这段记忆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仿佛与它隔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嘶……这雷劫,还真是古怪,”白梅有些不爽,“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些。如你所见,后来劈在我身上的那道雷便是阴雷,也是你师父此番所历经的雷劫。”
白梅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苍琅真人到底在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如今雷劫已过,我也不介意多告诉你一些有关这阴雷的事情。这阴雷,乃是天道对于因急于求成而走上歧路的阳灵修者的惩戒,你可知苍琅真人最近在做些什么吗?”
楚寒衣似乎被它这几句话砸懵了,他怔愣了一瞬,随即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师尊最近总是在闭关,我不常能见到他的人。”
白梅哼了一声:“我说怎么这段时间静悄悄的,原来是在作妖。”
楚寒衣:“你所说的走上歧路,是什么意思?”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懂吧。你们阳灵修士讲究的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但无奈总有些人耐不住漫长的修行之路,妄图借助一些‘小手段’迅速提升修为,而对于这种人,天道便会对他们降下阴雷劫作为惩戒。”
白梅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说是走上歧途,在我看来也就是耍些小聪明,钻了天道的空子罢了。只不过北域向来将这些小手段划在那些阴灵修者会使用的范畴中,对其颇为厌恶,才会说得如此严重。”
楚寒衣:“那我师尊他……”
白梅的视线落在苍琅真人方才渡劫所在的方向,不甚在意道:“你师父那么大个人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执意如此,想来是他要做的事惟此一条路可走,他也定然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心甘情愿接受一切因果。他要做的事情,大抵是你我都帮不上忙的,所以你也别在这瞎操心了,都是无用功罢了。”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师尊会如此做,莫非是因为南渊。”
这倒是勾起了白梅的好奇心,它抖了抖花枝,饶有兴致道:“南渊?南渊怎么了?”
楚寒衣闻言却是一愣,露出个不解的表情:“你怎么突然提起南渊?”
白梅的语气比他还不解:“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楚寒衣:“我何时——”
他话说到一半,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一双凤眼直愣愣地望向白梅。
“你……”
“我……”
白梅深吸了一口气:“你先说。”
楚寒衣:“我方才的确是在心中想过南渊。”
白梅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楚寒衣重复了一遍它的话,表情有些古怪:“碰巧听见了我的心声吗?”
一人一树又陷入了沉默。
楚寒衣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欲言又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白梅冷不丁的出声给打断了:“你、你先别说话。你在心里想些事情,随便什么事情都行。”
这还是楚寒衣第一次看见白梅这般凌乱的模样,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依它所言随便想了些事情。
“木剑。”
“嗯。”
“明日的考核。”
“嗯。”
“……又有别的山的弟子来找你打架了?”
楚寒衣纠正它:“不是打架,是切磋。”
楚寒衣连着想了许多毫不相干的事情,每一件都被白梅精准而简练地说了出来。事已至此,一人一树也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它能听到楚寒衣的心声。
相较于有些凌乱的白梅,作为被窥探内心的那一方的楚寒衣却要平静许多。一开始的诧异之后,他也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楚寒衣微微叹了口气,靠着白梅坐了下来:“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莫非是那道阴雷导致的?”
白梅茫然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被阴雷劈。我记得通天阁中是不是有个挺厉害的药修来着?不如你去请他来看看。”
然而还没等楚寒衣回答,白梅便警觉道:“你不愿意?”
楚寒衣露出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后知后觉到被人窥探内心的确是个极为不妙的事情,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小小的念头,都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捕捉。
“我的确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为何?你这样被我听见心声,难道不觉得别扭吗?”白梅语气一顿,陈述道:“因为你师父。”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是。”
“先不说二阁主能否解决你我如今的困境,若他来,问起此事的缘由,势必逃不开那道阴雷。我帮不上师尊的忙便罢了,至少不能给他添麻烦。”
白梅道:“可他此番雷劫声势浩大,但凡是个有些阅历的修者,便不可能看不出这是阴雷。”
楚寒衣道:“你先前也说过了,师尊想要做一件事,定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我也是前些日巡山时才发现他早已在山脚布下了足以笼罩整个归寂山的大阵,我那时还疑惑大阵的用途,现在想来,大概便是为了遮掩这阴雷的。”
白梅“啧”了一声:“那我们便要一直如此吗?先说好,我可没有窥探别人想法的癖好,我这是不得已的!不得已!”
“好好好,你没有,”见它如此,楚寒衣只好安抚道:“也许只是阴雷的后遗症,没准过几天便恢复正常了。岁岁你便稍微忍耐几日,好吗?”
白梅无言半晌,看着楚寒衣那张诚恳的俊脸,最终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然而无论是楚寒衣还是白梅,谁都没有想到这所谓的“后遗症”竟然持续了数月之久,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它竟然逐渐与楚寒衣互通五感了。
察觉到这件事情那日,白梅正封闭灵息沉睡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道阴雷的缘故,除了能听到楚寒衣的心声之外,白梅还时不时会听到一些不知来处的莫名其妙的絮语。那些声音之中有男有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白梅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些声音在说些什么,然而听的时间长了,竟也让他分辨出一二来,这些声音无论老少男女,无一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欲念与怨恨。
那些声音嘈嘈切切环绕在白梅耳边,所言所语描绘的,宛如一副人间炼狱图。
白梅不堪其扰,每次都被这些莫名其妙就的声音烦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