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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自宸轩回到身边后,皇后就已经不再留指甲了。
  她常陪伴宸轩玩耍,加之那时有孕,念着新生的孩子更是肌肤娇嫩,总怕伤着他们,索性便将十指修剪得圆润光秃。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一点点掀开覆在孩子身上的锦被。
  却被子刚被掀到齐肩处,皇后的指尖猝然剧烈一颤!
  她看见哥哥小小的臂膀,竟被细白的棉布包裹住,绑了竹夹板牢牢固定着。
  锦被的一角带到了包扎处,孩子便疼得直哭。
  皇后听着心都要化了,她慌忙收回手,只轻拍着襁褓边缘,柔声安抚道:
  “乖,不哭不哭,是母后不好,母后弄疼你了......”
  边是哄着,边是看着孩子的伤处,反倒没了先前的忐忑。
  她曾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过,有些妇人难产,胎儿不好娩出,接生嬷嬷有时会不得已弄折孩子的肩膀,方便取出。
  且小孩子的骨头长得快,只要精心医治,骨头很快就能长好,通常也不会留下什么大碍。
  若只是这样的骨折,的确算不得什么危及性命的大病,好好将养着总能痊愈。
  皇后长长吁了口气,转头笑着对云熙道:
  “哥哥手臂伤着,是不好抱他了。云熙,你把弟弟抱过来,让我亲亲他。”
  然而云熙却是一动不动。
  只用力咬着唇,似是在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皇后见她如此,才缓下的心又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手继续向下摸索着掀开锦被,可她实在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连捏住锦被的一角都成了难事。
  忽而,沈晏辞温热宽阔的手掌覆在了皇后的手背上。
  他的力道几乎是带着皇后的手,缓缓将锦被彻底掀开。
  终于,
  皇后看清了她的孩子。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孩子胸腔的黏连处,
  殿内的空气仿佛一瞬被抽走。
  自此之后,她每一口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肉被撕裂的剧痛,从五脏六腑深处炸开,激得她体无完肤。
  沈晏辞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场面会带给皇后怎样的冲击。
  他原本以为皇后会惊恐,会恸哭,会崩溃,
  于是他下意识将她拥得更紧,口中一直絮絮道:
  “是朕对不住你,是朕的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后却极力克制着,连一滴泪都不曾流下。
  她甚至有些麻木,像是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一样,连一句‘为什么’都不曾问。
  那是她的孩子,
  她怎么会嫌弃她的孩子。
  她就这般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抚摸着孩子的每一寸肌肤。
  沈晏辞彻底慌了,他从未见过皇后如此。
  他宁愿皇后大哭一场,崩溃一番,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宣泄出来,也不愿见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闷在心里头。
  他不停摩挲着皇后止不住颤抖的肩膀,有些无措道:
  “知笙,你别这样。朕知道你心里苦,是朕对不住你......”
  他不愿在皇后面前落泪。
  他是皇帝,他也不应该在任何时候落泪。
  可此刻眼眶中早已蓄满的泪水,终是在看见皇后这般乍然受了刺激的反常举动下,不受控地涌出了一滴,溅碎在皇后的手背上。
  他与皇后一并抚摸着孩子,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自责道:
  “太医说,是因着你有孕的那段时间,朕用来调理身子的药里面有一味伤胎之物,所以才会导致孩子这般。是朕不好,是朕害了你,也害了咱们的孩子......”
  “阿辞。”皇后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只落在孩子身上,唇角牵起了一抹酸涩的笑。
  她轻声说:“你瞧,咱们的孩子在冲咱们笑呢。”
  第404章 为母怜子2
  几天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欢喜,不知道什么是苦痛,甚至都尚未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对于他们所有无意识举动的解读,不过是成年人一厢情愿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幻想罢了。
  可是人活着,总不能只靠着幻想度日。
  对于孩子这样的异常,皇后似乎接受得很快。
  她不再追问,不再显露惊惶,
  她甚至可以在沈晏辞面前平静地谈论孩子的喂养,太医的诊治。
  可沈晏辞看得出来,她是在逞强。
  她在用尽全身的力气逞强。
  她嫁给了沈晏辞,她便不单单是一个母亲,她更是大懿的皇后,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国母。
  她的孩子,自然也不仅仅属于她,
  他们承载着整个皇朝未来的期望,是国祚根本。
  她的身份好像并不允许她伤春悲秋。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沈晏辞看着皇后异于寻常的平静,心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着。
  他的知笙分明不该是这样的。
  她从前明明是那样一个明媚鲜活的女子,
  会因为约定好一起出游的日子赶上了一场暴雨,气得在他面前扁嘴顿足;
  会因为悉心养护的照殿红坏了根一夜尽数凋零,而躲在他怀里梨花带雨。
  她再是武将家的女儿,对外再是坚强,
  可在他面前,她总能毫无顾忌地袒露所有的脆弱和依然。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沈晏辞身为人夫,而他的妻子在他面前,却连软弱的一面都不敢轻而易举地流露出来。
  这段婚姻到底带给了她什么?又改变了她什么?
  沈晏辞从前只觉得,将世间最极致的富贵荣华捧到知笙面前,将中宫之位稳稳置于她身下,便是对她最好的给予,也是他爱意最浓烈的表达。
  可如今看来,
  他是给了知笙云天高位,却是从未给过她初心想要的安稳。
  若他所给予的,没有半分是她真正想要的。那便是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给予过。
  只是他的知笙,一直在迁就他罢了。
  这日后来,沈晏辞留宿在了凤鸾宫。
  皇后并不知道她服用下补气血的汤药,被替换成了能让她松弛入眠的安神汤。
  入夜,
  他们如同年少新婚时那般,紧紧相拥着彼此。
  在药物的作用下,皇后得以好眠。
  而这一夜,沈晏辞却是长久睁着眼,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胸前传来一片温热的湿意,正缓缓地洇开。
  借着窗外幽微的月光低头看去,
  怀中人于睡梦中紧蹙着眉头,眼角无声地沁出泪来。
  原来,
  她只有在梦里才敢落泪了。
  翌日一早,皇后醒来时,沈晏辞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颓然仰面看着梁顶的彩绘,任由泪水肆意淌下。
  梁顶彩绘凤凰于飞,富丽堂皇到连每一片凤凰羽毛,都是由点翠精心镶嵌,再缀以细密的宝石,一石一金、一笔一划,无不彰显着皇后的尊荣。
  可即便她已经是皇后了,面对命运的捉弄,除了绝望与无助,也是再无他法。
  云熙悄悄进来时,见皇后无声啜泣着,心底更如刀绞一般。
  她快步走到榻前无声跪下,一遍遍擦拭着皇后眼角仿无止尽的泪,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这里没有别人,您便是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娘娘,您别灰心,您还有宸轩。况且皇上对外只说孩子一切安好,许太医也说了,只要咱们精心仔细照顾着,孩子未必不能平安长大......”
  而皇后只是问:“孩子呢?把他们带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他们。”
  云熙连忙道:“许太医正在给四皇子的肩膀换药,娘娘先用点膳吧,您身子要紧......”
  皇后侧过脸去,闭目摇头,“我等着我的孩子。”
  却此时,寝殿的门被一道很轻的力量推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门前,是宸轩。
  他双手捧着一个对他来说略显宽大的食盘,上面放着一碗氤氲着热气的粥。
  那粥看上去糊嘟嘟粘稠成一团,实在勾不起人的食欲。
  见是他来,皇后连忙擦去腮边泪痕,冲孩子勉力一笑,
  “半大点儿的人,仔细拿不稳再烫着自己。”说着示意云熙过去搭把手。
  宸轩却是个倔脾气,抿着小嘴不肯将食盘交给云熙。
  他一步步小心谨慎地走到皇后榻前,将食盘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然后扬起脸,笑意骄傲道:
  “母后母后,这是我给你煮的粥!嬷嬷都夸我可厉害了!”
  他明亮的眼睛忽然捕捉到皇后颊边未干的泪痕,小鼻子皱了皱,忙伸手替她抹去了,“母后怎么哭了?”
  皇后心头一酸,几乎又要落泪。
  却是强忍着将宸轩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温声道:
  “母后没有哭,母后是高兴。怎么想着要给母后煮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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