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许平安这才明白了沈晏辞的用意,忙颔首道:“微臣自当如此交代皇后娘娘。”
沈晏辞摆了摆手,“你且去吧。”
他目光望向殿外雨幕,声音疲惫道:“朕知道你与瑾嫔关系亲近,但此事,你也得瞒着她。”
既知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那么多一人知晓便要多一人徒增伤怀,又是何必。
许平安心下了然,再次深深一揖,“微臣遵旨。”
第402章 他的过失2
殿内格外寂静,只闻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像是万千根冰冷尖锐的针,一下下刺在沈晏辞的心口。
他轻抚着孩子的面颊,蓄在眼眶中的泪忍了又忍,终究没有落下来。
此刻从旁侍立的唯有李德全一人。
他打小就伺候在沈晏辞身边,从潜邸到如今御极天下,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悲怆的时候。
他心中也是凄然万分,忍不住低声劝慰道:
“皇上,您还有子孙万代。”
“那皇后呢?”沈晏辞截断他的话,“他们或许是朕所有子嗣中的其一,可确是皇后拼死为朕生下的骨肉,是她全部的牵挂。
从前朕为了朝局国事,为了江山稳固,用这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已是害得她和宸轩被迫分离了整整两年。如今朕又要如何告诉她这一切?如何看着她再一次承受痛苦?”
他颓然地抬手抚着额头。
明黄龙袍的袖口刺着代表万岁万福的天家云纹,
而此刻,却只衬得他的神色愈发黯淡,宛若一抔再燃不起余烬的死灰。
“说到底,此事原也是朕的报应。朕的手上沾染过多少鲜血,连朕自己都记不得。
为了能让大懿的百姓日子过得更好,为了开疆扩土,稳固江山,朕的确杀了许多别国无辜的百姓。
是朕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留着朱婉音和兰婼,自以为可以掌控全局。以为自皇后有孕后,让人严查她所用的一应一物,又免了六宫请安,让她二人与皇后少有接触,便可万无一失......”
他摇头,自嘲一嗤,“朕当真是可笑至极!”
继而双手用力攥拳,太阳穴鼓动着青筋突突跳着,
“可朕做下的孽,为何要报应到知笙身上?朕要做好一个皇帝,黄天在上即便要有报应,也该冲着朕来,这些都是朕该承受的!可是知笙......她不该替朕承受这些。”
李德全看着沈晏辞罕见的失态与痛苦,亦是心头憋闷得紧。
但相较于心疼,他作为御前都太监,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他提醒。
“皇上方才那样问许太医,是有意要留下这二位皇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一眼孩子,不忍道:
“可若留下他们,孩子一日日长大,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一旦传出去,必然朝野震动,议论纷纷。许多事皇上不信,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沈晏辞厉声道:“朕已经一统天下,这万里河山亿万臣民都是朕的。若朕今日还要因着那些虚无缥缈的言论而畏首畏尾,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留下、不敢保护。那么朕这些年的隐忍筹谋又算得什么?”
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疲惫垂眸,
“朕不怕谁在背后议论朕。朕只怕流言蜚语会伤着知笙。”
李德全听得沈晏辞圣心已决,再多劝慰只怕也是徒劳。
沉默片刻后,只得道:“若皇上为着皇后娘娘思虑,还请皇上容奴才逾矩再劝一句。许太医方才已言明,二位皇子恐怕活不得多少寿数。他们这般活着,日日受共生之苦,岂非也是一种折磨?
或许......皇上可以给他们一个痛快解脱。只告诉皇后娘娘,她生下的是两个死胎。”
沈晏辞护着襁褓的手并未有一刻松开,只摇头道:
“生下死胎?以知笙的心性,她一定会将所有未能护住孩子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她会认为是她的身体不够好,是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日日自责不已。
所以朕才要让许平安告诉她,孩子如此皆是朕的过失,与她毫无干系。况且......”
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孩子粉嫩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红了眼眶,
“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想希望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样的情况。他们不单单是朕的孩子,也是知笙怀胎十月的期望,朕更不能一人决定了他们的生死。朕不愿再打着为了知笙好的名义,去诓骗她,算计她。”
这日后来,沈晏辞对外宣称一切安好。
皇后平安诞育一对皇子,南瑾喜得贵女,
一日之内,皇家喜添三丁,儿女双全。
为着这份喜事,沈晏辞也必得强打着精神去上朝,去接受百官的朝贺。
而皇后在昏迷了两日后,终于在这一日的晌午时分转醒。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朦胧间,见沈晏辞就守在她的床前,眼角闪烁着一点晶亮的微光看着她,
“知笙,你醒了。”
皇后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下便已隐隐觉得不好。
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皇上......”
身体虚弱得无法大动,只得眼神焦急地在殿内搜寻着,哑着声音问:
“咱们的孩子呢?孩子可一切都好?”
“轰隆——!”
猝然响起的雷鸣淹没了皇后的追问。
她看向窗外,
秋雨几乎是一夜之间便染红了庭院的枫叶,覆了鲜血般凄艳地摇曳着。
满目萧瑟,一片寂寂。
是秋天了。
第403章 为母怜子1
窗外沙沙雨落听得刺耳。
宫人们皆远远地避在殿门之外,连云熙也不知所踪。
唯有沈晏辞守在皇后床边,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眼底凝着一片化不开的黯然。
他低低垂首,有些不敢看皇后的眼神。
皇后支撑着床沿挣扎坐起,腮边浮起了两抹不自然的潮红,
“皇上,咱们的孩子......”
后头的话被哽在了喉头,颤抖着唇齿再是问不出了。
沈晏辞看得出她眼底的惊恐。
皇后不过穿着一件橙黄色的寝衣,那样明亮温暖的颜色,此刻却衬得她面容愈发憔悴。
沈晏辞目光仔细描摹过皇后的眉眼,竟是在乌黑的鬓边瞥见了一缕扎眼的银白。
可他的知笙,分明才二十二的年纪。
他仓惶地移开了视线,有些不忍再看。
倒不是嫌弃她的憔悴,
只是此情此景,却叫他想起了他与皇后成婚那日。
皇后是以侧妃的身份入的潜邸,按说是没有王妃的迎娶规制的。
但合起府门,沈晏辞还是给了她正妻的重视。
怡郡王府上下唯见正红喜庆一色,又得沈晏辞亲自布了椒房恩宠。
大婚那日,红烛高燃,
沈晏辞执起皇后的手,字句郑重与她说:
“父皇虽不予你做我的正妻,但那都是旁人看去的表象。在我沈晏辞心中,南宫知笙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会用这一生去呵护你,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当日的誓言犹在耳畔,
可他......却是一而再的食言了。
这念头埋在沈晏辞的心底,催了一股滚烫的酸涩逆冲而上,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俯下身,轻轻将皇后颤抖的身体拢入怀中,缓缓道:
“知笙,你别怕。你为朕生下了一对双生皇子。”
他停一停,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是咱们的孩子,有些病了。”
皇后闻他此话,便有千百个最坏的念头碾过心尖。
到底是怎样的病,才能让沈晏辞屏退左右,连云熙都不得近身侍奉她?
“什么病?很严重吗?”
皇后攥紧了沈晏辞的衣袖,“让我看看他们。”
沈晏辞没有搪塞拒绝她。
他应了一声,很快寝殿的门便被推开。
云熙低着头,推着御儿榻缓缓走了进来。
随她一步步靠近,沈晏辞也将皇后拥得愈紧。
待御儿榻被推到皇后床头时,她急切地探身望去,终于看见了她的孩子。
他们并排躺着,一床大红锦被严严实实地裹着他们,只露出两个才睁了眼的小脑袋。
那是两个很漂亮的孩子,眉眼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玉雪可爱,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是不像当年宸轩那般精力充沛,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总看着有些倦怠,也不哭闹,就这么乖巧安静地躺着。
皇后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瞬,唇边漾开一丝虚弱的笑意。
还好,
孩子瞧着平安就好。
她侧过头看着沈晏辞,也是有力气打趣了,“这两个小家伙生得一模一样,皇上可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沈晏辞点点头,“哥哥的双眼皮褶皱更深些,更像你。”
皇后含笑看着他们,怎么看都看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