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太后侧首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一片苍茫夜色中。
她才用极微弱的语气喃喃一声,
“阿辞......”
至此之后,她便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视线逐渐涣散,
眼前浓重的夜色,竟也泛起了如同晨曦般的白光。
在那片迷离的光晕中,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她,还不是凤袍加身满头珠翠的皇太后。
而是许多年前,那个眉眼尚存温婉,笑容还带着几分真切的年轻妇人。
庆阳和雲霆正环绕在她的膝下,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冲她甜甜地笑。
太后吃力地将玉佩和珠花攥在手中,
恍惚间,
她看见庆阳和雲霆欢快地围了上来,声音又软又糯地声声唤她,
“母亲~母亲~”
母亲......
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呢?
从前的从前,
她明明只是希望她的孩子,只要能平安喜乐,安安稳稳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就好。
可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怎么就变了呢。
她睁着眼,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们与她渐行渐远。
她永远睁着眼。
元安三年七月十八日,太后杨氏伤重不治,薨于仙寿宫。年四十二。
第387章 金雕麒麟
太后的死讯,是在第二日的破晓时分,才沉沉传遍了六宫。
听说慧莲实在忠心,竟在太后床前触柱而亡,倒是追随着主仆情分一并跟着去了。
国之大丧,举国同哀。
尤是沈晏辞。
他素以仁孝治天下,太后崩逝,他不仅要亲自主持繁复的丧仪,更要亲自扶灵,将太后的梓宫送往先帝皇陵,行合衾同穴之礼。
依制皇后本该同行,但她月份已大,此去皇陵路途遥远颠簸,阴气又重,沈晏辞便劝她留在宫中安心养胎,独他一人前往便可。
太后梓宫在宫中停灵三日,于元安三年七月二十一日,由沈晏辞亲自护送启程前往皇陵。
宫中一切事物,皆交由皇后打点。
听着像是要操劳费神的事儿,但后宫自宜妃倒台,已是风平浪静。
皇后也不过是带着后妃们,每日往十佛殿去为太后焚香祝祷一番罢了。
太后生前一年里总有大半年在五台山清修,即便回宫,也多是在仙寿宫内闭门礼佛,鲜少与后宫妃嫔往来。
此刻灵前那些低低的啜泣与哀容,不过是应景的妆点。
后妃中真心实意为太后的崩逝而伤怀的,却是寻不出几人了。
如此又过了三日。
这一日,赶着前夜下过一场雨,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凉爽,一扫连日的沉闷暑热。
南瑾用了早膳,便想着去皇后宫里头坐坐。
来时,她见凤鸾宫却是有些‘狼藉’了。
皇后斜倚暖座,云熙正领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将库里存着的金玉首饰一一取出清点。
矮桌上已铺开一片琳琅,
有内务府按制逢年节赏下的各色锦缎、珍宝;
有各地命妇在皇后千秋节时进献的奇巧玩物、珍贵摆设;
还有外藩进贡的稀罕物件……
总归是珠光宝气,堆金砌玉,样样都彰显着中宫的尊荣。
不过皇后素来对这些珠翠华服不甚上心,许多东西得了也只是放在库里落灰。
此刻,她细细挑拣了许多物件,对云熙吩咐道:
“这些都是今年本宫的千秋节,各家夫人送来的贺礼,许多都价值不菲。你隔日采买时,顺道将这些一一送还回去。”
将已送入宫的贺礼退回,难免引得各家夫人揣测不安。
南瑾见状不由问道:“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放下手中团扇,招她上前落座,
“今年酷暑,致使陇原大旱。太后仙逝前,皇上就为此事忧心如焚。如今北狄战事未歇,国库不宜轻动。皇上本意是想让朝臣们多少捐些银两,共度难关。可那些人......”
她无奈摇头,“却是人人都在御前哭穷。大懿连年富庶,这些年皇上给他们的赏赐也不少。可真到了需要共担风雨之时,他们倒都说拿不出了?”
她的目光扫过矮桌上摆放的那些熠熠生辉的金玉,“你瞧这些夫人们出手何等阔绰?她们尚且如此,家中家主又岂会囊中羞涩?
本宫将这些礼送回去,就是要告诉她们,若府上实在‘拮据’得拿不出银两赈灾,不妨将这些送来给本宫穿戴的身外物,统统拿回去变卖了,换成灾民的口粮。如此,才不算辜负了它们的价值。”
南瑾深晓皇后用意,亦有心帮衬受灾百姓,便道:“娘娘用心良苦。臣妾库里也存了不少赏赐,左右穿戴不过来,若能变卖换银接济灾民,也是善事一桩。”
皇后含笑道:“你有此心便好,但皇上此举意在敲打那些装穷的官员,并非大懿真的拿不出赈灾的钱银来。”
说着敛正容色,语气转冷,“为官者人人良田千顷,而百姓却要活在水深火热中。这不是皇上愿意见到的。”
正说话间,乳母牵着在庭院玩耍的宸轩回来了。
孩童天性好奇,见殿内摆满了稀罕物件,顿时两眼放光。
男孩儿对那些珠钗环佩的兴趣寥寥,倒是一眼瞧见桌角一个金光灿灿、雕工精巧的麒麟兽,立刻围了上去,
“哇!母后!这个大狮子好威风!”
南瑾认得,那是太后去五台山前赐给皇后的礼物,皇后断不会将这东西送出宫去,应是宫人们挪库时顺手搬出来的。
皇后正含笑招手,欲唤宸轩近前。
可孩子已将那麒麟捧了起来。
麒麟虽个头不大,却是通体金铸,分量极沉。
宸轩哪儿有那么大的力气?
不过才捧离矮桌几寸,便吃不住劲小手一滑,
麒麟“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宸轩被这动静吓得直哭。
南瑾就立在他身侧,她忙俯身柔声安抚孩子。
一旁乳母和云熙的注意力,也全被哭闹的宸轩吸引过去。
于此际,南瑾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滚落在地的麒麟,却是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头。
旋而沉下脸色,转向乳母语带责备道:
“二皇子玩得一身是汗,嬷嬷竟不知先行擦洗清爽再带来娘娘跟前吗?一层汗腻腻地贴在身上,孩子哪里会舒坦?”
乳母闻言一愣。
她来时明明已给宸轩仔细擦洗过,但外头日头渐盛,或许进出寝殿又出了汗也未可知?
她不敢辩解,连忙惶恐地告罪,“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带二皇子下去擦洗!”说着便要去抱哭闹的宸轩。
皇后眸光微闪,隐约从南瑾突兀的责备中察觉到了什么。
便吩咐云熙道:“去取了轩儿平日喜欢的玩具来,跟着哄一哄,莫叫他哭伤了嗓子。”
待殿内只剩皇后与南瑾二人,皇后才看向南瑾,略有不解地问:
“为何支开她们?”
南瑾缓缓俯身将麒麟拾起。
她面色迟凝,指尖在麒麟腹部一道细微的缝隙处轻轻摩挲着,
而后将麒麟翻转过来,递到皇后眼前,
“娘娘您瞧。这麒麟内里是空的,里头......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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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他的身世1
六日前。
太后崩逝次日,许是她在天之灵护佑大懿,前线果然传来了好消息。
兆麟将军军报云:北狄不敌大懿挥军入境,兵士已颓,城中唯余老弱妇孺苟延残喘。而今请示圣意,是否要留有活口。
临近入秋,宫里的夜开始变得孤清漫长起来。
由仙寿宫方向传来的诵经声、低泣声,总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悠悠荡荡,交织成一片哀哀之音。
于这片哀声之中,沈晏辞端坐御案,只是朱批一落,不夹杂任何情绪写下一句:
杀无赦。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他要让大懿无田为家的百姓移居北狄,就必须将那片土地彻底清理干净。
北狄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稍留喘息之机,待来日若卷土重来,最终受难的也只会是大懿的子民。
沈晏辞明白北狄并非尽皆奸恶,定也有良善之人。
若非他一早洞悉兰婼的用意,如今北狄的奸计或许已经得逞。
若当真如此,沈晏辞不信北狄大军压境之际,会善待他的百姓。
立场相悖,生死相争,自古成王败寇向来如是。
若说报应,也只该报应在他沈晏辞一人身上。与大懿的千秋万代,总是无关的。
他将朱批已定的军报奏折随手合拢,丢在一旁。
李德全远远垂手侍立在龙纹帷帘之外,见沈晏辞搁了笔,方敢捧着托盘趋近,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