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人现在在哪儿?仵作可验过了?”
采颉摇头,“宫里头死了个奴才,哪里用得上仵作验看?不过是草席一卷,连夜就要抬出宫去,生怕给这天家富贵地惹了晦气。”
是了。
在这宫闱之中,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宫人的生死?
即便是向来性情温顺、宽厚待人的荣嫔,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进礼死了,她可再挪了更仔细的奴才来伺候南瑾。
这番话随意到仿佛只是换掉了一个用趁手的旧物。
可见久居上位之人,即便是心善,也难以去共情蝼蚁们所经历的苦难。
而如今作为上位者的南瑾,自然也得‘随波逐流’,不过是轻叹一句,
“罢了,这一切都是他的命数。”
她目光缓缓落在手边放着的三色堇绒花上。
旋而垂眸,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再开口时,只是用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语气,吩咐采颉道:
“去取些银子交给内务府的陈公公,让他好生葬了进礼,也不枉我俩主仆一场。”
这一夜,荣嫔在钟粹宫陪伴南瑾了许久,
直到见南瑾情绪稳定下来,偶尔还能与她说笑两句,这才肯安心离去。
翌日清晨,内务府的陈公公便来复命。
“启禀瑾嫔娘娘,进礼的身后事奴才已办妥当了。”
南瑾点点头,取来手边银票递给他,
“有劳陈公公肯不计前嫌,送他最后一程。”
出乎意料的是,陈公公并没有接下银票。
他瞧着也是难过,
“奴才与进礼到底师徒一场,他自入宫就是奴才一手带着他。后来他做了不体面的事,奴才与他师徒情分是有生分,但奴才也不愿见他落得这般结局。”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徒生困惑,
“只是奴才实在想不通。进礼跌落的那口井井水虽深,可依他的水性,即便不慎跌落难以爬出,也应能轻易浮于水面等待他人搭救才是。怎么就......”
南瑾静静地听着,面上毫无波澜,只道:
“他平日就是个火急火燎的性子,雨天路滑,指不定是摔了一跤,跌落水井时人已经昏迷了。”
正说着话,采颉引着许平安走了进来,
“娘娘,许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
陈公公见状忙躬身告退。
南瑾则免了许平安的礼,示意他坐下,
“有劳许太医。”
许平安眼下挂着乌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娘娘放心,微臣已经安排妥当,进礼的母亲和妹妹已连夜离开上京。微臣依着娘娘的吩咐,并未告诉他们进礼的事。”
南瑾微微颔首,
“他妹妹的病才好,受不得刺激。进礼人在宫中,要与亲人见上一面本就是难事。既如此,让她们带着念想离去,总比知道真相要好许多。”
说着警惕地扫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而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那另一事......”
许平安面色一沉,亦低声回话道:
“娘娘猜测得没错。进礼公公绝非意外坠井。微臣仔细查验过,在他的喉结下方、舌骨上缘的天鼎穴,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针眼。
下手之人手法极其利落精准,银针刺入此穴,能瞬间阻断气机,令人短暂窒息昏厥。
待拔出银针后,受害者虽能恢复呼吸,但因气血阻滞,会感到四肢酸软无力,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行动。
若在此时被投入井中,那么水性再好的人,也会因无力挣扎而溺毙。”
许平安缓一缓,倒吸一口凉气道:
“此人心思缜密至极!若非娘娘让采颉告知微臣,进礼绝非溺亡,并让微臣暗中跟随陈公公,待安葬后仔细验看进礼尸身。只怕他的死,永远都会被人当做是一场意外而已。”
南瑾闻言端坐不动,面色平静。
唯是放在膝上的手暗暗攥紧,眸光也一寸寸阴沉下去,泛起寒凉的杀机。
窗外,雨声依旧淅沥。
第329章 血债血偿
昨日。
荣嫔离去后,采颉去了进礼的庑房收拾遗物。
她在杂物中发现了一个账本。
上面一笔笔记着他每月月例的去向。
他的月例,基本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寄给母亲与妹妹,贴补家用。
另一部分,则是要攒着,待凑足了数还给南瑾,以报恩情。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
采颉蓦然回首,见是南瑾缓步入内,她的泪水便止不住滑落。
“娘娘......”
她将账本递给南瑾,自责懊悔道:
“进礼平日做事毛躁,若今日是奴婢回来取伞,他说不定就不会失足落井......”
“谁去都一样。”南瑾合起账本,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若是你去,死的人就是你。”
采颉被这话惊得骇然抬头,
借着残烛摇曳的光线,她看清了南瑾的神情。
南瑾素日沉静的眉眼间,此刻竟笼着一层森然的戾气,看得人脊背发寒。
她追问:“娘娘为何有此一说?”
南瑾一字一顿道:“进礼是被人害死的。”
采颉愕然瞪大双眸,“娘娘并未亲眼见过进礼的尸身,如何能笃定他是被人害死的?”
“他若不慎坠井,怎会抓着伞不放?”南瑾的声音冷静到近乎残酷,
“人在水中遇险,求生之念会让他本能地丢掉一切阻碍,拼命挣扎以求浮上水面。”
她看着采颉,反问道:“你说他被捞上来时手中紧抓着伞不放。其实他并非是抓着,而是将伞穗子紧紧缠在了手腕上,对不对?”
采颉用力颔首。
南瑾继续道:“他不去求生,反倒要用尽余力将伞穗子缠在手腕上。便说明他自知没有活路,是要用这种办法告诉我,他是被人害死的。”
采颉闻言紧咬下唇,愤然道:“所以是他得罪了谁?竟要遭此毒手?”
“他不是得罪了谁,他大抵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南瑾抬眸,目光投向窗外雾沉沉的夜色,
“宜妃的死也有问题。她能在皇后身边蛰伏那么久,又有本事悄无声息地害了那么多皇嗣性命。便足以说明她最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可昨日她被禁足,却大呼小叫着闹腾了整整一夜。她难道不知道,她这般折腾只会更加惹人厌烦,皇上更不会因为她扯着嗓子喊两句冤就轻纵了她?”
南瑾顿一顿,语气更冷,
“她知道。正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才会闹。
她知道今日是宫人见亲的日子,她故意闹腾一夜,聒得人人不得安枕,只等天一亮,后妃定会跟躲瘟神似地‘逃离’了钟粹宫。
那么......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和她相见的人见上一面。
宜妃谋算这么多年,她能讨得生机,又怎会轻易赴死?除非是有人与她说了些什么,逼得她不得不死。”
这一切虽只是南瑾的揣测,
但的确让所有的谜团有了合理的解释。
采颉恍然大悟,低呼道:
“所以进礼定是在回宫取伞时撞破了什么,才会被人灭口!”
南瑾颔首不语。
采颉又道:“娘娘方才在荣嫔娘娘面前只字不提,难不成是怀疑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进礼都是我的人。我曾答应过你们,会护你们周全。”
南瑾目光灼灼盯着采颉,一字一句咬重了音,清晰无比地砸在清冷的雨声中,
“若进礼当真是为人所害,那么这笔血债,我定然要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此刻。
采颉听完许平安所言,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的脸色因极度愤怒与不甘涨得通红,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
“依着娘娘先前的揣测,进礼若真是撞见了有人趁着钟粹宫空无一人来见宜妃,所以才被人灭口。
那么昨日咱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唯有顺妃一人告假未至!”
南瑾眸中戾色更甚,
她默然不语,只将手中药碗重重地摔在桌上,激得药汤四溅。
——“哐当!”
“娘娘当心!”
顺妃给盈月喂药前,总会习惯性地先舀起一勺试了温度。
不料方才听得宝玲所言后,她一时惊诧,竟将药碗掀翻在桌上,
滚烫的药汁溅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烫出一片红粉。
宝玲惊呼着扑上前,心疼地捧起顺妃的手吹气,
“娘娘手都烫红了!奴婢去取了烫伤膏来!”
她转身要走,
然而顺妃却仿佛感觉不到灼痛似的,反手一把抓住宝玲的胳膊,追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你说朱婉音她死了?”
宝玲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