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王贵人声泪俱下,妄图以此唤起沈晏辞对她的一丝怜惜。
只可惜,
从前她花枝招展时尚不得沈晏辞侧目,而今这般涕泗横流,哪儿能讨来半分垂怜?
况且今日事,她害了的不单单是南瑾,就连大公主也险些被她这荒诞行径夺了性命。
沈晏辞看向王贵人的目光森冷而锋利,
他后撤一步,甩开王贵人攀上龙袍的手,不怒自威道:
“一时糊涂?你兄长在前朝司律法,你做出这样的事,朕不评判,只问问王家要如何处置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子!”
王贵人闻言身躯剧烈颤抖着。
王家......
那是她的母家,却不是她的依仗!
于此刻,反倒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王贵人是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希望入宫的,
她自幼就被规训教导着,要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后妃。
为得就是能得圣宠,可帮衬着兄长在前朝的仕途好走些。
因为王贵人比谁都清楚母家对待她的态度。
一旦沈晏辞将此事告知她母家,父母觉得她会影响到兄长的仕途,又担心会被她所作所为牵连,哪里还会给她求情?
只怕恨不能连连上书,求着沈晏辞只要不牵连他们,哪怕将凌迟处死了去也无所谓,只当是没生过这个女儿罢了。
王贵人俯倒在地上,碧青色的衣裙裹着尘土,磕头时甩乱了满头珠翠,青丝散乱不堪,一双惊恐的眸子里,眼泪如帘外雨似了无断绝地溢出来。
泪眼朦胧中,她与皇后撞上了眼神。
见皇后眉心微蹙,似有不忍。
入宫这么些年,人人都精于算计,见着谁失势都恨不得上去踩一脚,仿佛只有旁人永不翻身,她们才会有起势的一天。
唯有皇后不同。
她待谁都怀着一颗慈心,哪怕跋扈如贞妃,皇后也多有忍让。
王贵人将皇后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哑着嗓子,恳求皇后为她求情,能留她一条性命。
皇后见她哭成这样也于心不忍,叹道:
“你在宫中多年,向来规行矩步,也少与人起争执。怎么此番竟犯了这么大的糊涂?”
她缓一缓,又看向南瑾,问:
“依王贵人所言,起火地虽在偏房门外,但火势冒起来你们理应第一个察觉。为何当时不逃?”
南瑾道:“当日火势蔓延速度极快,加之烟气逼人,嫔妾与宝香数次想要破门而出,但都被高温逼了回来。偏房又不设窗,这才彻底断了退路。”
她说这话时眼泪将落不落,字句不提委屈,但声声都是委屈。
秋夜凉寒,南瑾为了演好一个合格的‘尸体’,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色衫衣。
此刻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也分不清是受了凉,还是受不住委屈。
沈晏辞脱下玄狐大氅,揽住南瑾薄肩,为她披上一抹暖意。
他脸色仍旧严峻,只在与南瑾说话时,语气明显轻缓了许多,
“朕答应过你,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朕不会食言。”
他眸光一转,瞪着狼狈不堪的王贵人,
“这般毒如蛇蝎的女子,朕如何还能容下她在后宫兴风作浪?”
“皇上。”皇后闻得沈晏辞言语中的杀意,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冲沈晏辞屈膝下去,婉声说:
“畅音阁失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王贵人品行不端,因妒生事,是罪不可恕。可若此刻处置了她,岂非要叫所有人都揣度着,畅音阁的那把火,是为她所放?”
皇后字句清楚,条理清晰道:
“损她一条命不要紧,但要人议论着宫中竟容得下如此悍妒狠辣的女子侍奉圣驾多年,如此累及皇上圣誉受损,那便不好。”
闻言,沈晏辞神色微变。
他默然须臾,才将将吐出一句,
“可朕不能不罚她。”
他扶了皇后起身,又说:
“朕知道皇后心善,是想给王氏谋条活路。但朕不能不顾及瑾贵人的感受,轻易就纵了她去。”
王贵人闻得一丝生机,立马冲南瑾哀声恳求道:
“瑾贵人大度!便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并非存心要害你,今日落得如此田地我也长了记性!所幸大公主没事,你也安然无恙,这场火并没有伤及人性命,我......”
“没有伤及人性命?”
南瑾抹去脸颊的几滴泪,厉色看她,
“那宝香算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就因着我出身低贱,你便要随意折辱我。
如今那场大火夺走了宝香性命,你又是如何能说出无人伤及性命这般话的?
难道在你眼中,这些出身不如你的宫婢,是连为人也不配了?”
王贵人被她未免激动的语气吓得怔住,忙叩首改口道:
“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宝、宝香的确是丢了性命,但、但她本身就有哮症,又不是被火烧死的......”
南瑾不再看她,只声音清碎如冰道:
“我只想求一个公道,而今皇上给了我,我是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我却不能替大公主,替枉死的宝香去原谅你。”
她倚在沈晏辞怀中,缓了缓,又说:
“但皇后娘娘所言也不无道理。为了你这条命,惹得皇上清誉有损,实在不值得。何况太后修佛,宫中也不好见杀戮。”
沈晏辞护着她,
“这事牵连着你,你只说要如何惩罚她,朕都依你。”
南瑾默声想了想,方屈膝恭声道:
“嫔妾斗胆,恳请皇上留王贵人一条性命。她既不把宫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嫔妾唯一所求,便是要她去给宝香守灵,以此来赎了她的罪过。”
让王贵人去给一个婢子守灵,对她而言的确算奇耻大辱。
但总算能保全了性命。
人只要活着,就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王贵人如逢大赦,哭着发誓说她一定会改过自新。
沈晏辞不耐地瞥她一眼,语气冷漠道:
“请皇后晓谕六宫,即日起,将王贵人贬为庶人,迁居十佛殿。让她余生都留在那儿,青灯古佛相伴,以偿还她今日所造下的孽。”
第122章 我要她死
王氏叩谢沈晏辞大恩,
旋而如同一片无人在意的秋叶,被风卷了,由宫人带下去。
她走时,南瑾目光淡淡看她一眼。
她的脸上除了泪渍尚有余温,再无半分活人的生气。
仿佛今日从棺椁里爬出来的是南瑾,
而躺进去的人,换成了她。
夜已深,皇后见沈晏辞神色倦怠,劝他早些回宫休息,余下的事她自会打点妥当。
南瑾恭送沈晏辞之际,忙欠身道:
“嫔妾多谢皇上还嫔妾一个公道。只是嫔妾这贵人的位份,是得皇上‘追封’而来。
而今嫔妾‘起死回生’,无功不受禄,还请皇上复了嫔妾常在的位份。”
“起来。”沈晏辞拉她近身,“这公道是你为自己讨回来的。且你既说无功不受禄,但此番你救了大公主性命,该当大功一件。”
她轻轻拍打着南瑾的手背,珍而重之道:
“这贵人的位份,你担得起。”
皇后也含笑道:“妹妹可别再推诿了,惹得皇上与你在这儿分辩不下,连明日上朝的精气神都缺了三分,可就成了妹妹的罪过。”
如此,南瑾不得不半推半就地接下了这‘贵人’的位份。
回宫后,
云熙伺候着皇后洗漱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王氏自作孽,娘娘何必还要替她求情?”
皇后卸下耳坠,轻叹一声,
“她原也是个可怜人。”
宫中后妃少得机会见家人,多是家中书信送入宫中,以解思念之情。
每一封家书,都要先送去内务府,由宫人看过确保没有问题后,再交由皇后分发下去。
而这些家书,几乎每一封,皇后也都看过。
“本宫看过王贵人母亲写给她的家书,每月一封,印象中连一句关心她的话都没有。满篇满页,尽数都是对她的指责与不满。”
皇后也想起了她的孩子死后,母亲寄给她的几封家书。
丧子后,母亲家书中只敷衍地宽慰了她两句,而后洋洋洒洒几篇纸,全都是在提醒她,让她莫要伤心,争取早日再得身孕,为皇上诞育嫡子。
哪怕她已经是皇后了,
她也很难从家人身上,体会到毫无保留的关心。
正因如此,皇后才更能理解后妃的苦。
这些入了宫闱的女子,在外人看来是个顶个的尊贵,
实则每个人关上门的生活,各有各的千疮百孔。
“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即便处死了王氏,又能如何?可能换回宝香一条性命?”
皇后的声音静下来,“瑾贵人的法子就很好,让王氏日夜青灯古佛相伴偿还她的罪孽,总比遭了杀业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