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陆焚如握着生铁刀,垂着眼仿若铸铁,赤丝已将他层层包裹,血瞳缓缓浮出:“还有什么要问的?”
  血瞳诱惑他:“我会对你说实话。”
  “你的师尊骗你,欺你,阻你成圣。”血瞳说,“我不一样……”
  陆焚如垂头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太低,血瞳没能听清,凑近了些:“什么?”
  陆焚如脸色苍白,嘴唇慢慢嗫喏,又说了一遍。
  血瞳仍没听清,再靠近时,一道利芒猝然由下向上狠掣。
  生铁刀狠狠贯穿了那只血瞳。
  血瞳全然不曾防备,连惊带怒之下,狰狞狂怒起来:“怎么会!这刀明明——谁换了刀?!”
  血雾骤然凄厉,弥天盖地的血光闪烁不定:“你不能伤我!伤了我,你也逃不了……”
  陆焚如的左眼闭着,淌下鲜血,那柄刀却仍毫不留情,将血瞳豁开钉死:“我在问你。”
  弱水寒毒能克制这血瞳,弱水寒毒也能克制神力——祝尘鞅的身上,是他亲手注入的寒毒,他以为祝尘鞅受得住。
  祝尘鞅什么都受不住了,那一身神骨为囚,锁了他妖丹内的祸端十余年,早不再如过去那般坚不可摧。
  陆焚如想起那一声清脆的骨裂。
  祝尘鞅什么都受不住了。
  陆焚如盯着濒临碎裂的血瞳,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全无感情,伪装出来的表象尽散,冰冷得仿若寒渊。
  这东西说它会说实话。
  “我在问你。”陆焚如说,“我师尊,他疼不疼。”
  第86章 那是碎裂的神骨
  陆焚如等着它回答。
  血瞳挣扎咆哮, 叫森然青冰炸开片片血雾,这血雾被黑风包裹,左冲右突,竟是无半条路可逃。
  “……你不能伤我。”血瞳嘶哑道, “你的妖魂, 早已与我相连, 那巫族小儿就是杀你一次, 也改不得……”
  陆焚如要问的不是这个,生铁刀再掣, 又豁开一条血口。
  血瞳支离破碎, 眼看就要彻底溃成赤色浓雾,仍在抵死挣扎:“杀身之仇, 灭族之恨,你就——”
  陆焚如将刀钉进那血瞳最深处,弱水寒毒沛然轰开。
  血瞳叫这一刀生生斩碎,狂怒之下,凄厉血雾将这小妖物卷住, 上古妖圣的滔天威压碾下来。
  那赤红色的浓雾之中, 飞沙走石凄厉无比, 数不清的恶业滋生出万千怨力,折出重重幻象,有人间肆虐战火,有巫妖两族死斗, 有血流漂杵, 有白骨露野。
  凄厉鬼哭凝成冲天怨气, 无数赤丝由血色的瘴气里长出来,钻入陆焚如周身窍穴, 登时血流如注。
  “疼与不疼。”血瘴里又响起那空洞的洪钟声,“何不亲自试试?”
  血瞳先前不愿伤陆焚如,是因为早已将这具躯壳视作囊中之物。
  既然早晚要夺舍转生,伤了哪个地方,日后都是麻烦。
  ……可这小妖竟如此不知好歹,简直找死!
  死后残魂本就难以修炼,它不知煎熬了多少年岁,收集了多少恶业怨气,才终于将这血瘴凝练,化出一对血瞳。
  叫这对师徒一折腾,前功尽弃,毁了不知多少道行!
  震怒之下,血瘴彻底不再留半分余手,赤丝大肆撕扯剜割,直到这具躯壳在痛苦下战栗抽搐,才觉稍稍满意。
  它双目已毁,不能视物,却仍能感知到那小妖物深陷血瘴之中,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命在顷刻。
  陆焚如口中溢出鲜血,周身也血流如注,声音低哑到了极点:“我师尊……有这么疼?”
  “那可不止。”血瘴笑道,“小子,你占了便宜,巫族可比这遭罪得多——你以为有了那一身神血神骨,他们便不是肉体凡胎了?”
  陆焚如睁着双眼,他的左眼已同那血瞳一并毁去,右眼一片漆黑,视线落在空处。
  这东西说得不错,他的妖魂和这片血瘴早已融为一体,剥离不开。
  陆焚如牢牢攥着生铁刀,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仍想趁机将这一团血瘴也斩碎,可刀身嗡鸣不停,却是怎么都不听他使唤。
  “……无非是仗着些特异之处,逞威风时有些能耐,不好对付罢了。”
  血瘴仍在继续说,声音傲慢至极:“巫族自诩古神后裔,其实废物得很,修为越高,肉身越不堪重负……你那师尊,本来命也难长。”
  如若不然,它早就趁那半年,夺了祝尘鞅的躯壳——可谁能受得了那滋味?
  一副躯壳千疮百孔,就没有一刻不疼的时候,伤势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只想找把刀抹脖子,恨不得魂飞魄散了事。
  就算有神骨神血这般诱惑,这滋味也一刻都忍不下去。
  故而血瘴勉强装了半年的祝尘鞅,时不时冒出来刺激一下陆焚如,就立刻缩起来,半点没动过夺舍的心思。
  若不是为了让这小子多恨祝尘鞅,多攒些怨力恨意,快些突破,血瘴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子,识相些。”血瘴慢慢将这些说完,赤丝缠绕着陆焚如,将人翻了翻,“你也不想落到你师尊这个地步罢?”
  “你杀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日了。”
  血瘴道:“你动手利索点,反倒是孝顺……你若死在他前面,谁来给他收尸?”
  还不如老实些,就叫它夺舍,回去给那巫族小辈个痛快。
  日后立个衣冠冢,看在这些年缠斗不休的份上,它倒也并非不能替陆焚如去上几炷香。
  陆焚如在这些话里静了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
  血瘴莫名:“你笑什么?”
  “你畏惧祝尘鞅。”陆焚如问,“为什么?”
  血瘴仿佛被戳了痛处:“我畏惧他?!荒唐至极!一个巫族小辈,自不量力,妄想逆天改命,笑话——”
  陆焚如问:“什么逆天改命?”
  血瘴声音骤停。
  陆焚如见它不肯回答,知道问不出,也就不再白费这个力气:“祝尘鞅……”
  这三个字,就仿佛什么最残酷的法咒,深勒入骨,碎成一团团刺目血雾。
  他仿佛在某处看着自己,正被层层剖开,抽筋剥皮,剜骨割肉,倒出一堆破烂脏腑,扔在地上。
  原来到这时候,最明显的念头是麻木。
  到了没资格再叫师尊的时候,原来就算千刀万剐也不疼。
  陆焚如垂着视线,慢慢含着这三个字,瞳孔里也仿佛覆了一层青冰。
  “你被祝尘鞅囚着,便出不来。”
  “这些年里,你魂力停滞,伤的那只眼睛也还瞎着。”
  “你是穷奇的祖宗,以恶念为饲,越是极恶之徒,越能助你修炼。”
  陆焚如问:“在祝尘鞅身上,十多年,你什么都没得到吗?”
  ……血瘴忽地陷入沉默。
  这沉默并不安宁,反倒有种歇斯底里般的暴怒正无形滋生,血水翻滚着冒起泡,噼啪破开,溅到他身上就冒起青烟。
  陆焚如被赤丝撕开皮肉,却毫不在乎,有这些东西乱割乱剜,他妖魂之内的诸多封印都被划破。
  血光溃散,随着徒劳的怒吼声,有水银似的光泽流出来。
  ……
  原来他被他的师尊抱过那么多次。
  陆焚如近乎贪婪地看,他看见祝尘鞅教他功法,陪他练习,处处耐心指点,甚至收了法力与他对练。
  祝尘鞅这一身法力早已臻化境,真元收放自如,应对从容,不知有多潇洒。
  陆焚如却没这个本事,妖力收拢不住,不是轰塌了哪处房屋,就是糟蹋了一片好好的竹林。
  少年狼妖睡不着,大半夜夹着尾巴,偷偷摸摸跑出去找新竹子,被师尊拎着后脖颈捉个正着。
  “好了,好了。”祝尘鞅笑得轻咳,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托着小白狼放回地上,转回身去,“师尊没看见,去玩吧。”
  月亮底下,化形回人的小徒弟抓着他的衣袍,不去玩也不肯跑。
  祝尘鞅阖目等了许久,睁开眼睛。
  看见那只攥住衣摆不放的手,祝尘鞅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稍凉的夜风里。
  “……焚如。”祝尘鞅轻声说,“来日——”
  这话才说到第二个字,听见个“来”的小徒弟已经应声钻进师尊怀里,将祝尘鞅牢牢抱住,埋进那片肩头。
  祝尘鞅张了张口,哭笑不得,要说的话却也咽了回去,揽住怀中少年轻抚:“遇着什么难事了?”
  陆焚如低声说了噩梦,梦里他对师尊不好,咬了师尊的肩膀,还喝了很多血。
  这梦接连做了几日,把他折磨得不轻,就连白日同祝尘鞅对练功法时,也有莫名嗜血冲动顶撞不休。
  祝尘鞅摸了摸他的头发,揪了两下无精打采趴扁的耳朵:“大概是要突破了,明日替你看看内丹。”
  陆焚如怔了怔:“可……”
  “靠吞食修炼,本来就是妖族天性。”祝尘鞅温声道,“会有这种念头,原本就很正常。”
  祝尘鞅半开玩笑:“头两天去降妖,还有不少妖族想吃我……妖族的食谱就是广些,有的吃石头,还有的想吃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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