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应时肆打开看了看,里面已经录了不少视频,照片更多,暂时还没处理过,多半是等着开价。
男人被抓住之前,还在发消息,告诉外面的人,姓封的估计也就这几天了……医生都说了,没救。
男人躲在会诊室外听见的,这身体的问题不是一处两处,干脆就是个勉强攒起来没散架的壳子,靠钱喂着熬到现在。
这回估计是想开了,不硬熬了,也说不定是难受到实在熬不住了——那些医生都说了,到了这个地步,说实话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不……不是我说的!”男人迎上应时肆的视线,吓得魂飞胆丧,又怕叫医院发现,极力悄声辩解,“医生说的!”
男人打着哆嗦:“我听见了,不信你自己去问医生,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剧痛撞得眼前冒出金星,昏死过去。
应时肆看完全部聊天记录,掰折了那个手机,把人交给总助:“去报警吧。”
总助旁观了整个过程,受的惊吓也并没比这个狗仔少多少,磕磕巴巴:“好,好的,应先生,那你呢?”
应时肆不知道,他的一部分念头想让他去查查,出国安乐死的费用是多少,两个人能不能打折。
但也就是想想……先生很知道怎么治他。
吓唬他了这么多次,那些疯狂的冲动,茫然到足以溺毙他的恐惧,剖开身体取走心肺内脏一样的折磨,现在都能处理好了。
要是先生没提前吓唬过他,没提前吓唬过他……看见这些东西,应时肆忍不住想,自己可能真会失控,做出点没法挽回的事。
“我去透透气。”应时肆说,“你们要我学的东西,发给我,我自己看。”
总助半忧半惧,又隐隐松了口气,连忙点头,翻出手机,把一份足有几个G的文件发过去,打电话叫保镖上来。
他再抬头,应时肆不在走廊里,已经没了影子。
/
祁纠在傍晚时醒过来。
他这次是真的睡了一觉——根据系统转播,在他醒过来的前半分钟,应时肆相当敏捷地蹦上床拉着被子蒙过头顶,刚布置好现场。
这会儿一只狼崽子装作也刚睡醒,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屏着呼吸,睁着眼睛看他。
祁纠忍不住笑了,他这一觉睡得还不错,身上有点力气,就抬起胳膊。
裹着被子的狼崽子磨蹭进他怀里:“先生。”
“装乖。”系统围观了之前走廊里的全程,忍不住给祁纠剧透,“有个狗仔进来偷拍你,他差点把人卸了。”
狗仔被送进警局,一想起那双黑漆漆盯着自己的眼睛,就死活不敢再出来,生怕一出门就被报复,叫人装进麻袋打断两条腿。
祁纠摸了摸怀里的小白狼:“哪有这么严重。”
系统:“……”
这会儿应时肆有祁纠抱着,当然不严重——那个总助把人送去警局报了案,也请了假回家,一下午都没来上班,现在正狂灌咖啡压惊呢。
应时肆好像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装乖,即使没有祁纠抱着,拎着小板凳坐在病床边上,也还温顺到不行。
祁纠的状况比下午稍好些,能稍微脱离呼吸机,说些简单的话。
但应时肆还是不想让他费力气,握着祁纠的手不准他动,既不问那份看得相当吃力的、几个G的文件,也不谈狗仔和舆论。
就连找先生帮忙对戏的剧本,需要祁纠负责的部分……其实也相当简单。
“小白狼找他的狼王。”系统复印了份剧本,在缓冲区里举着,给祁纠念,“在他们的信仰里,狼死后可以变成人,也可以变成任何东西……风雨雷电,山川草木。”
可以变成任何东西,所以范围也相当广,相当不好找。
“是不是你?”年轻的白狼看什么都像狼王,看到什么,都要追上抓住问一问,“是不是你?”
山川草木也就算了,风雨雷电不好追,一只白狼跑了几百里路,就为了追一场闻着很熟悉的雨。
这是场漫长至极的寻找,有时熟悉、有时陌生,有时好像近在咫尺,偏偏怎么找都一无所获。
也有猎人拿着猎|枪瞄他,但运气好,子弹只是擦过皮毛,燎焦了那件羊羔皮。也有掉进陷阱的时候,但偏偏就有水源有矮树,又有跑晕了头的野鸡掉下来。
在这个过程里,小白狼跌跌撞撞地明白,自己是人,不是狼,要回到人群里去。
想明白这件事的那天,有什么一直静静注视着他、仿佛始终庇护着他的存在,终于悄然散去。
……
祁纠摘下氧气面罩,暂时挂在一旁,把手放在狼崽子眼前,轻轻晃了晃。
应时肆倏地回过神。
祁纠敲敲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为了帮狼崽子对戏,祁纠已经十分配合地出演了风雨雷电、山川草木——在祁纠放弃形象,拿起喷壶喷狼崽子的时候,系统已经很不仗义地笑撅过去了。
应时肆摸了下被敲过的地方,耳朵热了热,闷不吭声摇头,抱住祁纠的那只手。
“入戏了?”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别难过。”
“还能变成别的,还能见面。”祁纠说,“不是很好?”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擦边剧透的嫌疑,仗着有剧本在这,是合情合理的讨论,才没被禁止。
即使是这样,笑撅过去的系统也反应相当快,拦住了一拨警告导致的波动,熟练地打报告回去,配合剧本有理有据申了个诉。
于是这一系列变化,也只让遥远寒冷的天穹尽头,有颗星星闪了一闪。
应时肆不是觉得这个不好,他是不喜欢这个角色:“太笨了。”
应时肆抱着祁纠的胳膊,贴在祁纠身边,闷声说:“就在身边,怎么会找不到。”
“有时也难免。”祁纠难得的替别人说话,“越在身边,有时候越不好找。”
灯下黑,有时候恰恰是因为太近了、太不容易察觉,反而忘了第一时间排查搜索身边。
应时肆被这个道理说服,勉强把这一口气咽下去,怏怏的,对着剧本龇了龇牙。
“狼王也该适当给些提示。”祁纠翻了翻剧本,提出自己的意见,“留几句话。”
“可能是不方便。”应时肆下意识就替狼王说话,“可能……可能是它们这个种族,不能留话,留了就不能显灵了。”
祁纠忍不住笑,气息一乱就又咳嗽。应时肆脸还没红完,立刻摘了面罩替他戴上,相当熟练地调整氧气流速。
热腾腾的狼崽子撑着病床,几乎是半抱着祁纠,把脸埋在祁纠的颈窝,静了半晌才低声说:“先生。”
祁纠的精神其实还是很差,不过醒了一、两个小时,说了会儿话,脸上就又没了血色。
应时肆抬起头,轻轻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
祁纠靠在枕头里,半醒半睡地浅眠,微微睁了下眼睛:“嗯?”
“是不是很难受?”应时肆轻声说,“很累了,是不是?”
祁纠静静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仍是暖的,那里面有种相当尊重的神色,并不把他再当狼崽子一味地哄。
祁纠笑了笑,温声问:“能谈这个?”
“能。”应时肆说,“我二十岁了。”
祁纠点了点头,摸摸他的头发,把几撮弄乱的理顺。
应时肆就知道了答案,他用力抱住祁纠,有那么一瞬间,肩背用力到几乎发抖……恨不得把两个人的胸腔嵌在一处。
但他接着就立刻收敛力道,亲了亲祁纠的额头,发着抖的力道近乎虔诚,他亲吻祁纠没被氧气面罩遮住的地方。
急促散乱的呼吸遮掩住划破胸膛的哭腔。
重新撑起身的时候,应时肆已经收好情绪,朝他的先生好好笑了笑,把一份折好的纸张藏进祁纠口袋:“先生,我出门了。”
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做出点什么。
应时肆匆匆离开病房,裹上那件从头到脚的羽绒服,没走电梯,一路不停地迈步,去找澜海来接他的车。
“放弃抢救的知情同意书。”系统看了看,“你家狼崽子不留你了。”
祁纠说:“下雪了。”
系统往窗外看,还真是。
窗户外头又开始下雪,路灯底下尤其明显——还不小,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眨眼就把路面盖成一片白。
应时肆在门口滑了一下,踉跄两步,手跟着探进口袋深处,忽然怔了怔。
……他的先生也有东西留给他。
应时肆翻出口袋里的润喉糖,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有些墨水渗到纸背。
是第一封遗书,祁纠趁他不在写的。
因为是在病床上,很不方便动笔,字数很少,但字迹仍然清俊有力。
祁纠给他写,抬头。
应时肆下意识就听了话,他刚抬起头,冰凉的雪花就落在滚烫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