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之前的也不是。
  祁纠的血染在纸巾上,浸透了,烫过他的半边手掌。
  应时肆看见手机上的日期。
  十二点过了,是第二天,不是他的生日了。
  “先生,我骗你的。”应时肆说,“我生日是正月,是在正月,求你了。”
  他不怕装嫩了,重重压着掌下硌手的分明胸肋,对祁纠说:“我没成年,我生日是正月,正月……正月十五,十四。”
  “正月十四,先生。”应时肆说,“你看,所以我叫应时肆。”
  他觉得这理由很有力,很能说服先生这种八百个心眼的人:“对吧?”
  他给祁纠渡气,一只手轻轻摸祁纠的脸,摸那些一动不动的睫毛。
  应时肆不停对祁纠说话,一刻不停做心肺复苏,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轮,有人闯进来,把他的先生带走。
  接下来的事也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应时肆跟着救护车去医院,看着祁纠被抢救,他在走廊里,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可能没多久,但天就亮了,急救室的灯熄灭,医生出来,耐心同他讲他听不懂的话。
  “要换……要换心脏是么?”应时肆勉强听懂这一句,“能不能换我的?我这个好,我的给他。”
  医生苦笑,这哪能随便换:“孩子话,去看看你哥哥吧。”
  先不说犯法,退一万步讲,患者的血型很罕见,匹配率不高,排异反应一样要人的命。
  医生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但看年纪相差超不过十岁,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一直在配型,没有合适的……保守治疗。”
  “你哥哥很惦着你。”医生的语气很和缓,尽量安慰他,“像这种情况,还能救回来,很不容易了。”
  ……
  是真很不容易。
  系统累瘫在缓冲区,数据状融化成满地代码,忍不住佩服祁纠:“怎么编程也能续命?”
  “勉强。”祁纠把意识慢慢导回身体,“续不了多久。”
  这次突发状况,是因为另一边的“信托代理人”上线,祁纠的一部分基础数据被抽调走,这具身体就迅速跟着垮下来。
  祁纠弄出来一部分临时数据,勉强补上,但能撑的时间有限,估计也没法再离开医院——毕竟封敛这具身体最后的状况,最好也就是这样。
  在原本的剧情里,这具身体花费巨资做的移植手术也并不成功,排异反应很严重,不靠医疗仪器支撑就无以为继。
  只不过,原本的剧情里……封敛可没有这个待遇。
  跌下轮椅的人吃力挣扎,按着心脏,从愤怒到恐惧、再到绝望哀求,应时肆也只是低着头,看着他挣扎抽搐着咽气。
  他费尽心思,终于亲手把应时肆教成和他一样的人。
  系统把封敛的剧本合上,扔进数据焚化炉:“能行吗,用不用再歇会儿?”
  祁纠的阈值相当高,这事系统早就知道,但这么折腾数据,这边留一半、那边给一半,跟切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就算别的不论,疲乏感屏蔽不了,再怎么都是消不掉的。
  “不用。”祁纠适应了下身体,“有时间休息。”
  这具身体估计离不开医院了,接下来的时间,差不多也都能拿来休息。
  系统爬起来,帮他稍微调整数值。
  ……
  应时肆察觉到怀里抱着的胳膊微微动弹。
  他倏地睁开眼,抬头盯着祁纠,叫淡淡红网罩着的视野里,病床上的人被仪器包围,稍微一错眼仿佛就会消失。
  应时肆用力揉眼睛,看清眼前,掉进琥珀色的眼睛里,忘了怎么呼吸。
  祁纠看着他,眼睛里微微笑了下。
  察觉到祁纠要摘氧气面罩,应时肆连忙抱住他,低声说:“先生,别摘。”
  祁纠的确也没这个力气,被握牢了那只手,就屈起手指,安抚地点了点狼崽子的手背。
  应时肆胸口起伏,努力了几次,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又是吓唬我?”
  氧气罩下的人安静,眉宇里是无力再藏的浓郁倦色,那双眼睛却还是慢慢攒出点温和的光,无声眨了下眼。
  应时肆把发抖的手藏在背后。
  他作势要咬祁纠,在这人的颈侧比划了下,力道很轻,几乎只是在颈动脉轻贴了贴。
  那里的搏动很微弱,偶有轻颤,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火焰。
  “没吓着。”应时肆的嗓子哑透了,语气还努力平静,“先生,愿赌服输,我把你关在医院了。”
  应时肆抱着他,又不敢抱牢。祁纠的身上全是仪器线,他把手撑过先生的肩膀,扶在病床两旁。
  “这回不准再乱跑。”应时肆低着头,埋在他颈窝,“除了养身体,什么都不准干。”
  祁纠慢慢叹了口气。
  这一声还叹得一如既往,很“我们这种人”,应时肆眼底烫了烫,用力闭紧眼睛,把炽涩逼回去。
  应时肆抬手,轻轻拨开祁纠的额发,认真看着眼前的人。
  他像是一夜之间变化成熟,漆黑的眼睛里烈火燎原,灼着五脏六腑,情绪却都收敛内藏。
  祁纠被他捧着头颈,垫在脑后的手臂绷紧又放松。应时肆俯下肩膀,什么也不做,只是贴在倦淡失温的苍白眉心,静静地吻。
  “先生。”应时肆轻声问,“你想让我去剧组,是不是?”
  祁纠不方便回答,这具身体说不出什么话,光是呼吸就能耗尽力气。
  但没关系,应时肆能看懂。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在里面得到答案,于是很温驯地点头:“我去。”
  “不过有条件。”应时肆摸了摸祁纠的鬓角,“我要偷跑出来找你,先生,他们跟你告状,不能罚我。”
  他的先生微微闭了下眼睛,露出点无可奈何的神色。
  这也是演的,应时肆其实很清楚,祁纠不会真的对他无可奈何,这是种无声的纵容……先生愿意纵容他。
  他们对这个心照不宣。
  应时肆调整表情,露出一点笑容,握住祁纠的手,帮他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还能待一晚。”应时肆说,“先生,我还不会演戏,我得靠你帮我对对戏。”
  他答应了剧组今晚进组,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再晚的话,一个剧组只怕都要拖着,回不了家过年。
  应时肆轻轻抱住他,亲了亲:“再睡一会儿,先生,等你醒了,帮我对对戏。”
  祁纠示意旁边的陪护床。
  应时肆立刻领会了这一眼的意思,动作很利落,把那张床也拖过来,和衣躺上去,枕着胳膊陪他睡。
  他的先生认真看着他,应时肆就又把衬衫领口解开,捞过一个枕头,拉开叠着的被子。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微微笑了下,合上之前,有铺天盖地的倦意汹涌漫溢。
  应时肆闭紧眼睛,他随便咬住了嘴里的什么地方,隔了好一阵才把那口气呼出来,无声爬下陪护床。
  病床上的人陷在仪器的包围里,安静昏睡。
  应时肆不舍得挪开视线,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祁纠,一动不动站了很久,才拿过旁边挂着的西服外套穿上,离开病房。
  澜海的人来找过他,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他至少得学公司运行的基础知识。
  应时肆同意了,但心里觉得没这个必要,让代理人管就行了,公司不是他的,他管不好这东西。
  遗嘱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只是些公事公办的条款,应时肆不打算要钱,也不打算要公司,先生不在,要这些有什么用。
  应时肆在等遗书。
  先生说了,一天给他一封遗书,应时肆其实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些遗书会是什么样。
  但不论是什么样……应时肆其实都会照做。
  先生让他做个好人,他就遵纪守法,先生让他给公司挣钱,他就出去做事。
  应时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觉得遗书里很可能也不会有什么要求……毕竟那天说了,唯一的嘱咐是叫他好好吃肉。
  那说不定是悄悄话,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懂的,先生每天都接着坏心眼地逗他……还跟以前一样。
  应时肆这么想着,神色跟着缓和,朝来接他的人点了点头,正要朝电梯间走,忽然一把抓住了个匆匆路过的矮壮男人。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干什么?我是来陪护的!”
  来接他的总助有些紧张,低声说:“应先生……”
  应时肆捏着他的手腕,向上一折,塞进他嘴里,堵住险些脱口的惨叫。
  男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疼得软在地上挣扎,惊恐地盯着他,下意识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
  “手机。”应时肆低头,“自己踩碎。”
  男人对上他的视线,就知道身份暴露,暗骂晦气,四周看了看拔腿就想跑,膝弯却钻心一疼。
  他被踩着摔跪在地上,疼得蜷缩,紧紧藏着的手机被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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