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身上平时都是带着药的,偏偏这次刚从水牢里出来,什么都没有。
  郁云凉向四周张望,马车跑到了荒郊野地,他应该能找到几种止血的药草。
  先用药草应付一下,然后他就去弄药。
  祁纠垂着头,半睁着眼,很安静地看他折腾。
  郁云凉把那个伤口用力裹紧,抬头看祁纠,瞳孔缩了下,抬手轻拍他的脸:“别睡。”
  “……嗯。”祁纠睁开眼,“没睡。”
  郁云凉胸口急促起伏。
  他想把这人弄去宽敞些的后室躺着,尝试揽住祁纠的身体,手臂却连僵硬带脱力,抖得不成样子。
  “没事,死不了。”祁纠慢慢抬起只手,拍了拍他,“你看,说了你怕血……”
  郁云凉打断他的话,嗓子沙哑:“闭嘴。”
  他不是为这个。
  祁纠就配合地闭嘴,慢慢呼出那一口气,伏在郁云凉身上。
  郁云凉总算攒足力气,护住那个仍在渗血的伤口,把他拖到后室,又匆匆把那一堆软枕全拂下来。
  他仔细抱着祁纠,把人慢慢放在软枕上:“疼吗?”
  没人回答他,郁云凉就不再问,跳下车去翻找止血的草药,一颗接一颗塞进嘴里嚼。
  药效越好的草药越苦,苦得沁进心肺。
  郁云凉尝出最苦的几颗,塞进嘴里全嚼烂,用棉布滤出汁水。
  他回到马车上,给这个人上药止血。
  ……
  郁云凉手上沾了不少的血。
  可他只是扫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继续换药,动作利落,不受半点影响。
  他的手不再僵硬,流畅得像是正常人,记忆里曾被一刀一刀废掉的左臂,也逐渐恢复自如。
  郁云凉把祁纠的伤口裹好,他其实还想检查这人勒缰的那只手,可暂时没这个时间,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看了的话,他就再驾不好车。
  “你究竟想要什么?”郁云凉盯着眼前的这个人,“我说过,我并不领你的情。”
  依旧没人回答他。
  郁云凉也不在意,把所有能找到的衣服全盖在祁纠身上,钻回漏风的前室。
  春寒料峭,他身上一直是种暖不起来的苍白,现在就变得更冷。
  郁云凉重重甩了下缰绳,他学会了驾车,在夜色里疾奔,去弄最好的伤药。
  ……他好像做了很赔本的买卖。
  郁云凉有些迟钝地想,最好的伤药要一两银子,他现在一年才能攒一两银子。
  他才从这人身上捞了一文钱。
  第25章 替你省银子
  祁纠醒来时, 夜已经过半。
  郁云凉很能干,不仅把他和马车都弄回了废王府,还给他重新处置了肋间和右手的伤口。
  最好的伤药效力果然很好。
  系统隔着包扎妥帖的白布探查,只是过了个把时辰, 血就已经不流了, 伤口也覆了薄薄一层痂。
  只要不再乱折腾、就这么老老实实静养几天, 皮肉伤就能好上大半。
  祁纠躺在榻上, 分心听着系统念医嘱。
  他倒是不介意老老实实静养,就是骨头躺得发僵, 一手摸索着按住肋间, 尝试着坐起来。
  立刻有人一把摁住他:“别乱动。”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祁纠配合着不乱动, 重新躺回去:“郁云凉?”
  他重伤初醒,说话的中气算不上足,喉咙又有些干,发出来的声音多了些沙哑的毛糙。
  这样不紧不慢着念出来,这个名字仿佛也多出些特殊的韵律。
  郁云凉身形微顿, 又恢复如常, 点上油灯:“是我。”
  郁云凉把油灯拿近, 低头仔细查看他的面色,回想医馆里大夫的交代:“再躺三天。”
  祁纠很配合,抬手遮了下光,开始躺第一天:“伤药花了多少钱?”
  废太子相当大方:“给你报账。”
  “……”郁云凉想起这事就郁卒, 脸色沉下来, 将袖子里那个半旧的布包用力攥了攥:“别问。”
  花了一两银子……甚至还不止。
  总不可能光买药, 加上白布药棉乱七八糟云云,又多出二三十文,
  郁云凉身上半样值钱的东西也没带,只能把司礼监的腰牌押下,将祁纠送回废王府。
  他给祁纠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又匆匆赶回去,取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家底。
  还钱的路上,路过卖甜汤的摊子,郁云凉又不由自主地掏出五个铜板,打着手势买了一碗半。
  那半碗被他端去隔壁的茶摊,加了半份茶汤。
  ……味道确实好了很多。
  郁云凉站在茶摊边上,一口接一口向下灌滚烫的甜汤,满脑子想的,依然是那只勒缰的手。
  他想起那只手上的伤,又看自己的手,因为被那人用布缠了,不过只是几条淡淡的红印子。
  郁云凉就更弄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废太子,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祁纠在想甜汤,他都闻见甜滋滋的桂花香了:“我的那碗呢?”
  郁云凉回过神,阴涔涔盯着他。
  半晌,郁云凉一言不发地出去,从炉子上把另一碗甜汤端进来。
  他放下那碗甜汤,一手揽住祁纠,让这人不牵动伤口稍微坐起,又在背后塞了个软枕。
  “有劳。”祁纠实在忍不住好奇,“你就这么一路端回来的吗?”
  郁云凉:“……”
  为什么废太子不是个哑巴。
  郁云凉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在榻边坐了,舀起一勺试过温度,觉得不烫,就舀第二勺喂给祁纠:“张嘴。”
  祁纠左半边伤口不让动、右手被白布缠成了粽子,的确不方便自己端碗,索性配合地让张嘴就张嘴。
  他也不矫情,就着郁云凉的手喝了几口,摇摇头示意饱了:“下次……跟老板说带走就行了。”
  甜汤铺子也不是送碗的,要是说了带走,就会给个相当简易、垫着油纸做内衬的小竹篓。
  短短一个晚上,里外里加起来,郁云凉已经抢了人家老板四个碗了。
  郁云凉:“…………”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祁纠一阵,发现这人还算有力气、还算精神头不错,就把甜汤全倒进随身的水袋。
  郁云凉把水袋撂在祁纠手上,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这个全身上下嘴最烦人的废太子又叫住他:“去哪?”
  郁云凉:“去还四个碗。”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今晚简直倒霉透顶,破财也不见消灾。
  郁云凉认定是这破王府晦气,抓起外衫就往身上套:“今夜我不回,你自己喝完甜汤,就躺好睡觉。”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回头扫了祁纠一眼,就往门外走。
  “郁云凉。”这人又用那种声音,慢悠悠逐字念他的名字,“外面冷。”
  “我不怕冷。”郁云凉说,“我怕热,怕烫。”
  冷是太正常和理所应当的事了。
  他不喜欢的是暖炉的温度、血的温度,那碗甜汤的温度。
  还有当时昏过去的人……被他从马车上抱下来,因为伤口崩裂发起高热,呼出来的那些灼烫气流。
  郁云凉一盏茶一换凉水帕子,寸步不离盯他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人退了烧,重新恢复清醒。
  现在郁云凉必须去睡觉。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差不多算是两天两夜,胸口窒闷,脚下像是踩了棉花。
  如果再不快走,出去找个没人的僻静墙角,就要一头栽在这破烂王府的地上。
  “屋子破,风还是挡的。”身后的人像是能读他的心,继续跟他好说好商量,“不比外面好?”
  郁云凉冷声说:“不比。”
  他没有睡床榻的习惯,也不喜欢屋子,把衣服蒙头一裹,有个冻不死的僻静墙角就够了。
  郁云凉失去耐心,想要立刻离开,却不料走得太急,气力耗竭,迈出几步眼前就冒起金星。
  郁云凉死死咬住牙关。
  他急喘了几口气,把身体撑直,拖着脚步迈出去,勉强挪到门外,就靠着墙栽倒。
  实在倒霉、倒霉透顶。
  不都说破财消灾,莫非他的灾是沈阁?
  郁云凉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视野暗下去。
  他在陷入昏沉前听见脚步声,人的影子将他从冰凉的月色里覆住。
  厚实的披风落下来。
  “谁让你……”郁云凉很恼火,“下来……乱动的……”
  “我不让你出门,你不也不听。”那人说,“扯平了。”
  那人护着肋间伤口,也慢慢靠着墙坐下,很大方地把腿借他当枕头:“我现在也搬不动你,看看月亮吧。”
  疯子。
  看什么月亮,这么冷的天。
  郁云凉聊胜于无地挣扎,很快就被单手制服,整个人都被那件相当厚重的披风裹牢,不甘心地滑进暖和的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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