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都没用了,我还留着你干什么。”顾茗松扫了一眼地上碎掉的头骨,理所当然地说。
“这里死的都是女婴。”李折竹对他杀女孩鬼的行为没什么意见,继续讨论道,“梁昭帝一直在骗自己,被抛弃的是女性,被剥夺继承财产的权力的是女性,被家暴的是女性,被迫低人一等的也是女性。”
风吹过弃婴塔,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千百年来女鬼冤魂的哭泣声。
“我倒是佩服她,”顾茗松眼里流露出欣赏道,“不过她还是做的不够狠,我要是有这一村的仇人,我得把他们绑在一起,放到蛇窟里,日日鞭挞,让他们受尽刑罚才好。”
李折竹:……
那你真的是很恶毒了。
他们下山回了村庄,刚走回屋门口,就看见那里立着一个人影。
是梁昭帝。
顾茗松不动声色地挡在李折竹的面前。
梁招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森然开口道:“你们违反了规矩,要接受惩罚。”
随着话音落下,风云变色。
黑漆漆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从裂缝里露出一只猩红色的兽瞳,宛若蛇类的眼睛。
蛇神按捺了几天,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真身,它贪婪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折竹,像是在看大补的千年人参精。
李折竹在和蛇神眼睛对视的那一瞬间,耳边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敲了钟,巨大的钟声令他耳朵短暂失去了听觉。
眼前的景物也随着钟声扭曲起来。
他眼前一阵眩晕,等眩晕过后再睁开眼时,他发现围绕着梁家村几天的浓雾散了。
他站在山清水秀的梁家村村口,疑惑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
天空碧蓝,云彩在空中舒展,村头种的槐花树上是叽叽喳喳的鸟,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人们看他背着剑一副外来人的打扮,也不找他搭话,而是对他视若无睹。这时,一个女人径直向他走来,仿佛眼盲一样,直直地往他身上撞来。
“小心——”他提醒,侧身想躲,却发现自己脚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女人撞在他的身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女人穿过了他的身体,仿佛他是一个幽魂。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粱招娣。
女子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激烈地争吵:“我要和他和离,他打我,我凭什么不能和他和离?”
“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我们家不收你这样的女人,我们也养不起你,你哥哥弟弟都成了亲,你回来了哪有你的地方住,回你丈夫家过日子去!”
“你是我娘!”
“女儿家成了亲,爹娘就不是亲人了,而是亲戚!我们没法收留一个亲戚!”
母女两个激烈争吵着,最终粱招娣哭着回了丈夫的家。
李折竹的脚不由自主地迈步,一路跟着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看她进了院子,默不作声地开始淘米。
她的眼泪一滴滴淌下来,掺入了淘米水里——她红着眼睛哭了。
李折竹明明知道是这个女人想要害自己,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滴下的泪水。
晶莹的泪水滴在了他的手心上,紧接着,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属于男性的、宽大的手掌和骨节分明的手指变成了属于女子的、纤细柔软的手臂和手指,淘米水中的米在他手下被一下下地拨弄着,指尖一片水的清凉。
他动了动手臂,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这具身体依然自己活动着,他像一个身临其境的看客。
米被放在了蒸笼上,身体的主人又炒了菜。然后又去喂了猪,那些畜生拱着她,她倒完大桶的猪食,又打扫了肮脏的猪圈。
她洗干净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突然开始干呕。
冷汗从她额角滴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屋从犄角旮旯里拿出了一包包好的中药。
他艰难地分辨出了纸上龙飞凤舞的潦草大字。
李折竹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堕胎药,这个女人怀孕了?
粱招娣深吸一口气,犹豫了许久,把药又重新包好,藏了起来。
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对方想要一副堕胎药,因为一旦她生下孩子,她这辈子就和这个家捆绑了,她就跑不掉了。
此时,一声粗鄙的大喝在门外响起:“臭娘们又去哪了?做的饭呢?”
只见一个不修边幅的大汉走了进来,他一身臭味隔着很远都能闻到,他往桌子上一坐,大爷一样的就等着伺候了。
陆陆续续的一家子都回来了,等着吃粱招娣做的饭。
女人不能上桌吃饭,李折竹再次体验了一把尊严被践踏的滋味,他缩在角落里,和身体的主人一起吃下了一顿别人吃过的剩饭。
男人吃过饭后睡了午觉,鼾声如雷,吵得粱招娣缝补衣裳都不得安宁。
下午,粱招娣下田干了农活。
晚上,她挨了打。
“一天天得就想着跑!我打死你!你再敢跑!”
与粱招娣共感的李折竹只觉得那一脚把他的内脏都踢破了,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沉闷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紧急着,一根铁钉耙咚得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
李折竹眼前一黑,脑袋一片轰鸣。
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下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胸中涌上痛苦,愤恨,怨毒,他突然想,要是这个男人死了就好了,要是他们都死了就好了。
要是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死了......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恶毒的目光盯着唾骂他的男人。
一丝丝恶意像是藤蔓一样缠上他的心房,他幻想男人被血染红的样子,惊恐求饶的神色,而他居高临下的支配着男人,让对方成为自己的狗,跪着向他求饶,猩红的血丝爬上他的眼球,他心中的怨毒几乎要从胸中溢出来,他想杀了他。
很快,他心中一惊,从那潮水般把自己淹没的恨意中抽出身,很快,他意识到那不是他的情绪,那是粱招娣的情绪。
属于粱招娣的恨意和怨毒正在侵蚀他的灵魂,把他的灵魂一起染上不甘,痛苦,绝望,和怨恨。
他迅速告诫自己,他要当一个冷静的看客,绝对不能和对方再次共情。
这很危险,这种共情可能恰恰是对方想要的效果。
他开始思索,为什么粱招娣想让他看见这一切?如果他继续看下去,他身上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第61章
顾茗松看向满是浓雾的四周,他像是被带到了一座孤岛,除了浓雾再也看不清其他。
嘶的一声,他脚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仰着脑袋的毒蛇,他一剑剁下蛇头。
一只又一只蛇蜿蜒着从四面八法向他游来,它们仰着头颅,嘶嘶的吐着信子。
顾茗松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画符,火焰熊熊燃起,烧着这些蛇的身体,紧接着,他一剑劈向苍穹。
呼啦一声,幻境碎裂了。
露出藏在迷雾下的东西,这一次他看清了周遭的幻境。
——这里是蛇神庙。
李折竹默念着心中一切可能帮助他逃脱幻境的咒语,可惜没有什么效果,他只能被迫当粱招娣人生的看客。
女子拿香灰糊上头颅上的伤,这是民间的土方法,可惜只是迷信而已,并没有什么用。
可惜她也没钱再请大夫了。
她擦干净血,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花,但还是下田继续干农活。
她像一个被掏空棉芯的玩偶,不仅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还失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晚上,她还是掏出了那包堕胎药,她深吸一口气,将它们放到小陶罐里煮着喝。
咕嘟咕嘟的水沸腾声响起。
“你干什么呢?不去干活在这偷懒。”男人走进来。
她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将小陶罐挡在身后,惊恐地看着男人,她心跳如擂鼓,不安地说:“我马上就去。”
“藏什么呢?”男人一把拨开她,看见了纸上写着的字,随即勃然大怒。
“我打死你!你怀了老子的孩子,还想把他堕了,那是老子的儿子!”
李折竹再也不忍心看不下去了。
这次,他从女子的身体里跑了出来,看清了对方是怎么粗鲁的把女子按在地上打的,也是怎么把滚烫的汤药浇在女人身上的。
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屋子。
下一刻,画面翻转。
他在女子的体内,和这个断了腿一瘸一拐的女子一起走在山路上。
路的尽头,是青石板上的蛇神庙。
她摔倒在地上,泥沾染了一身,她握住匕首,爬到诡异可怖的蛇神面前。
蛇神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怨恨充斥着她的胸膛,她尖叫一声:“求蛇神救我!”
“我娘家不要我,我丈夫打我,我的婆婆难为我,我没有家,没有去处了——求求您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