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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整个人在天旋地转间依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牢牢地握着方向盘。仿佛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脏器在体内强行错位,喉咙本能地感到作呕,宋燃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呼吸颤抖,滚烫的血淌满了他的双手。
  宋燃犀在那一秒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的头颅重重地砸落,撕裂般的疼痛从他的左眼与脸部传来。
  他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已扭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弯度,整辆车翻转过来压在他的身上。
  宋燃犀拼命地睁开眼,即使四肢百骸都传来有如截断、灼烧般的痛感,惊人的意志力却依然让他没有就这样昏迷过去。
  他的喉咙发出了可怕的声音,那双被就在昨日仍然被称为细腻传神的眼睛如今右眼因为淌满了血只能紧闭,左眼球恐怖地凸起,不断地流下泪水。
  宋燃犀紧紧地注视着宋洲的方向,忍着剧烈的疼痛想要爬向宋洲。
  可是宋洲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如同一条死去的狗,头颅折到了一个扭曲的角度。
  “啊……啊……”
  宋燃犀疯狂地“啊”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泪水不断地滑落过他的脸颊。
  他注视着宋洲,如同彻头彻尾的疯子不断地嚎哭。
  火开始从车尾燃烧过来。
  炙热的火苗燃烧着他那精美的礼服,焚烧着他的皮肤,宋燃犀的身体神经质般不断地抽搐着,恐怖的大火仿佛一条长鞭反复鞭挞着他。
  火焰燎上他的脖颈,燎上他那英俊的脸,痛苦与绝望如同一头巨大的怪物,将宋燃犀猛地吞食入腹。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这场酷刑仿佛永无止尽,可怖的痛苦几乎让宋燃犀咬碎自己的牙齿。
  越是痛,他越是清醒。
  他闻到血的味道,他闻到自己的皮肉被灼烧时发出的气味,他闻到柏油马路,他闻到车油,闻到车座皮革。
  持续的警告声在他的耳侧鸣叫,宋燃犀开始失去触觉和视觉。
  他在心里疯狂地惨叫着,尧新雪,尧新雪。
  仿佛这三个字能带给他无限的勇气。
  可是宋燃犀太痛了,他在撕心裂肺的痛意里、在无限的绝望与黑暗里得不到一丝回应。
  宋燃犀几乎要在这样的痛楚里生出可怕的怨恨来,风刮过来,火肆无忌惮地如同车轮滚碾过来,他每呼吸一次,就要绝望地、恐惧地、丑陋地恳求着念一次这个名字。
  尧新雪。
  尧新雪。
  救救我。救救我。
  他终于在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11月1日,302国道发生了一场举世震惊的车祸。
  救护车闪着□□飞速开往事发现场,无数媒体蜂拥而至,举着相机争相拍下眼前的一幕。
  宋洲的尸体被覆上白布,宋燃犀则半身严重烧伤,被抬上了直升飞机,生死未卜。
  无数摄影机前,媒体严肃地报道:“监控显示,一辆货车突然从旁边车道开出,直接撞向了宋燃犀所开的车辆,车后座的宋洲当场死亡,宋燃犀身受重伤。司机疑似疲劳驾驶,后续……”
  无数人坐在电视机前,心脏高高悬起,他们在感到惊心动魄的同时也开始对宋燃犀跌宕的命运感到扼腕叹息。
  命运似乎对他过于残忍,在赐予他一些之后又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全部夺走。
  他得到了一切,然后又失去了一切。
  镜头之后,无数双脚踩在了那渗着血迹的马路上。
  没有人注意到,地上有一枚闪着光的戒指。
  它被无数双鞋碾在地上,原本精美的戒圈变得肮脏发黑,上面刻着四个字母:Snow。
  第77章
  “CPR开始,1,2,3,4……”
  “血氧88%,呼吸每分35次……”
  “喉管插好了,EtCO2confirmed!”
  “他的心脏有过开刀史,暂停所有输液!除颤仪准备!”
  ……
  滴,滴,滴,滴。
  心电监护发出了连续的警告,惨败的灯光下,医生的手套沾满了药液与血,无菌纱布盖过焦黑的创面,覆盖过他鲜红的肌肉肌理,呼吸面罩下,他那几近微弱的呼吸只轻轻地呼出些许白雾。
  宋燃犀的意识模糊,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沉在了深海里。
  在无止尽的冰冷、疼痛与黑暗里,这种感觉竟然与童年时代微妙地重合。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很小的时候,他因为家族遗传的心脏病问题,身体赢弱。宋燃犀几乎跑不得,受不得一点凉。
  应怜和宋洲几乎把他当成了瓷娃娃,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在所有人的保护和注视之下有惊无险地活到了六岁,然而死神仍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换季与暴雨夜会让他痛不欲生,会引发一系列并发症。家里的佣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这些人总在背地里说:“小少爷快死了,这么小的孩子,多可怜啊。”
  有一天,小小的宋燃犀晕倒在了花园里,然后开始了长达五天的高烧不退。发烧让他的意识模糊,只能听到应怜的哭声,那时他用尾指轻轻地勾着应怜的手,沙哑地、笨拙地安慰道:“妈妈,不要哭。”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所有人都以为死亡的阴霾将笼罩在这个如此幸福,条件如此优越的家庭上。
  那一周风雨如晦,可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奇迹居然真的降临在了宋燃犀身上。
  八天之后,宋燃犀的体温终于降下,甚至一直以来因为心脏问题牵动的并发症都在逐渐好转。
  他对此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心口的位置多了一条缝合的疤痕。
  宋燃犀因为母亲的眼泪跨过了六岁的那场大劫。
  之后每年的六月七日,应怜都会带着他去佛堂拜谢。
  随着长大,宋燃犀因为备受宠爱越发嚣张跋扈。他梦回到了阳光明媚的加州,那时他十三岁,在海边冲浪。
  一个名不经传的导演对他发出了邀请——为什么你不来试试电影呢?
  宋燃犀从水里冒出来,像小狗一样甩了甩,眼睛湿漉漉的:“好啊。”
  彼时宋燃犀骄傲得不可一世,傲慢的同时不失教养。在精明商人宋洲的培养下,他同样能力出众,让人大跌眼镜的却是,这个天之骄子竟然迷恋上了表演。
  他在那年拿下了戛纳的最佳男演员,这在之后也成为了他的心心念念。
  宋洲对他的演员梦持反对态度,应怜认为演戏对他的身体负荷很大。
  十八岁,宋燃犀离家出走了。
  他梦到了租房,二手碟片与霉得发黑的墙。他梦到扒手,骂骂咧咧的房东与臭水沟。他梦到漏水的天花板,垃圾场与第九十封拒信。
  最后的最后,宋燃犀梦到了尧新雪。
  在肮脏窄小、散发着臭味的出租屋里,尧新雪出现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一刻。
  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全部都化成了一条白灼灼的一条窄路,一条苦路。
  然后宋燃犀在这条道路的尽头,看到了尧新雪。
  如同初见那样,尧新雪干净而美好。
  朦胧的月光如同一层薄雾笼在他的身上,宋燃犀几近虔诚地吻着尧新雪的长发,吻着尧新雪的嘴唇,听着他说:“你是我的。”
  尧新雪那温柔美好的笑容与笃定的语气都让宋燃犀感到恍如昨日,他总是在想,世界上一定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情话了。
  尧新雪那如瀑的长发垂落下水面,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水中那轮皎洁无瑕的月亮轻轻地荡碎了。
  长达九个小时的抢救,医生们终于将宋燃犀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了回来。
  他的右半张脸几近毁容,半边的头颅都被裹上了纱布。因为身体重度烧伤,他的身上也缠满了绷带。
  五天之后,宋燃犀终于醒了过来。
  他注视着母亲应怜红肿的眼睛,说不了任何话。
  他知道父亲宋洲已经死了,这是他亲眼看到的。
  应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小犀,你醒了,太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很快就都会好起来的。”她努力地擦着自己眼角的眼泪,像仅仅只是在安慰自己。仅仅是几天之内,她就老了很多,仿佛整个人都瘪了下去,不再光鲜亮丽。
  这个自小就被宠爱着长大的女人面临着丈夫死去、儿子毁容,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了。
  “我去叫医生来,妈妈会陪着你的。”应怜轻声说,她慢慢地走出病房,无神的双眼饱含着痛苦与悔恨。
  宋燃犀只听到她走到门口时那啜泣般的声音:“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
  听着应怜这样自责的话,宋燃犀另外一只完好的眼睛又一次流下了泪水。
  一个月后,宋燃犀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转出了重症病房,应怜也早已经瘦了一大圈,已经因为过度伤心和疲惫晕倒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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