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见到了。”梁露露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盯着人群中心一个胖胖的男孩,抬起手给Riesling指了指,“那就是望娣的弟弟。”
  Riesling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么丑。”
  “他又丑又笨。”梁露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她的笑容很快就收了起来,“他又丑又笨,但他爸妈爱他爱得不得了,只因为他是个男孩子,能传宗接代。他不光能传宗接代,还能逼死我的好朋友,现在我好朋友跟你同事结婚的彩礼钱,未来全都要花在他身上,凭什么!”
  梁露露的拳头攥得很紧,虎口被她自己捏得通红。
  Riesling看向梁露露,看着她的拳头,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到了下午,红布变成了白布。婚礼变丧礼,一对新人上午还活着,下午就已经死了。
  人们的情绪像是装了开关。喜悦和哭嚎都可以轻易通过一个简陋的开关切换。不会短路,不会漏电,看上去也没什么实际的公害。
  丧礼比婚礼隆许多,哀乐响彻整个街区。
  Riesling受不了吵闹的音乐,把车开到了小区背后临河的小路上。
  这里仍然能听到音乐声,但音量比在现场总算是小了很多。她在河边找了一块左右被水草围绕的光秃河岸,又找来一根树枝,坐在湖边,把树枝伸到水里,摆出钓鱼的姿势。
  左右是高耸的水草,面前是缓缓流动的河水,一切都很平静,她闭上了眼,感受着风轻轻吹过河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哒哒哒哒”的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望向声音的方向,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身后跑过,往河的上游跑去。
  紧跟在那个身影之后的是个气喘吁吁的男孩,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大喊,“你给我站住!你站住!我打死你!你算什么东西!”
  Riesling抬起头,看着两人吵闹的人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然后又转头看了看河面,河水依旧缓缓流淌着,她闭上眼,继续感受着这份平静。
  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她打开消息,是蓝伊一问她人在哪。
  她回复说自己在钓鱼。
  然后蓝伊一就没有回她消息了,她摁上手机屏幕,看着河面,然后又看了看河的上游。她站起身,沿着土路,往河流的上游走去。
  河床里的水草很高,河岸上的“土草”也很高,让人难以分清哪里是河,哪里是岸。Riesling小心地走在被踩出来的土路上。
  在高耸的水草之间,她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跪在地上,石头被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
  那个身影没有发现Riesling正在向她靠近。Riesling静静站在一旁,直到梁露露抬起头,看向她。
  那张稚嫩的面庞沾满了血,清澈的眼睛里是腾腾的杀气。
  “他还没死。”Riesling的声音冷得可怕。
  梁露露低下头,看着随着跳动的心脏泵出的一股股鲜红的血,惊恐地站了起来。
  在她的喉咙里发出尖叫之前,Riesling冲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嘘,这周围没有人,不要喊,我会帮你,但别人不一定。听懂就点点头。”
  梁露露点了点头。
  Riesling松开了她的嘴巴,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第一,你要知道,这是一个错误,一件错事,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第二,你要知道,当你在做一件错事的时候,不论这件事错得有多离谱,你都应该用正确的方法来做。你听懂了吗?”
  梁露露看着她的眼睛。
  “第三,接下来,你按照我说的做,一步都不能多,一步都不能少……”
  这对新人双双启程,在众人围绕当中出发,送入祖坟安葬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看见我儿子了吗?”
  “没看见啊,跑哪儿去了?”
  “来不及了,先上山吧,听见放炮的声音他就会跟上来了。”
  山路又陡又窄,穿着礼服的他们跟在送葬的队伍当中,搀扶着家族里行动不便的老人。
  送葬结束,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在短暂的跟梁成功的家人告别之后,她们就启程回了海港。
  蓝伊一开着Riesling的越野车,汤照眠坐在副驾驶。Riesling窝在后座,身边围绕着从老婆婆那里新鲜采摘的水果和蔬菜。她摘下串收番茄上的番茄,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飞速向后的街景。
  车里的空气很沉默。蓝伊一埋头开着车,汤照眠心事重重地看着挡风玻璃,眼神甚至有些呆滞。
  在过去几天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宛如水蛭一般,“吸”干了她们的血。
  “你是为什么在这儿来着?”汤照眠透过室内镜,看着后座上的Riesling。
  Riesling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汤照眠,嘴里咀嚼着番茄。
  “旅游。”Riesling说。
  “她来陪我。”蓝伊一同时说。
  汤照眠警觉地眯起了眼,“你俩?”
  “嗯。”蓝伊一点了点头。
  汤照眠回过头,从上倒下打量了一遍Riesling。
  “看什么啊?汤警官。”Riesling问。
  “没什么。”汤照眠坐正了身子,看了看挡风玻璃,又转头看向了蓝伊一,“我知道你喜欢女人,但我不知道你喜欢这款。”
  “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汤照眠说着,靠在座椅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冯原在开的车,“我这次还知道了一个重要消息。”
  “什么消息?”
  “冯原的妈妈两年前住进了西郊的疗养院里。”
  “啊?她母亲怎么了?”
  “说是交通事故,之后就一直在西郊的疗养院里做康复治疗。”
  “从没听她说起过呢,甚至也没听局长说起过。”
  汤照眠探过头,仔细看着蓝伊一的表情。
  “就这?”
  “你要去探视?”
  汤照眠咧开嘴笑着,点了点头,“不是我要,是我得去。”
  【巴黎】
  下午3点,何欢走进了坐落在塞纳河畔的巴黎现代艺术馆。
  这里正在举办曾梵志的大型回顾展。两年前,他的作品《最后的晚餐》在苏富比拍出了天价,名噪一时。今天的展览包括了他在90年代年代时画的“面具系列”、2000初时创作的“无题系列”,还有不少近期的新作。
  香槟杯轻轻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混合着法国香水的味道。
  何欢独自行走在画廊里,止步在了一幅名叫《从1830年至今》的画作前,冷峻苍茫的视觉感受让她掉进了回忆当中。
  10年前,她跟同期的另外8个学员一起,坐着一架直升飞机到了寒冷的西伯利亚。
  那个世界无比洁白,罕有人至。
  一辆四面漏风的装甲车在雪地里静静等候。她们8个挤在装甲车后排,冷风如同刀刃,在一呼一吸间切割着肺叶,露在外面的头发很快就结满了冰霜。
  路面崎岖不平,她们颠簸了一整个白天和一整个黑夜,车停在了宛如荒漠一般的冰天雪地之间。
  司机下了车,敲了敲装甲车的冻僵的铁壳。何欢跳下车,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装甲车,她们看着另一辆车上冻僵的尸体,把补给搬到了自己的车上。
  然后他们继续前行。暴风雪下了一整夜。
  车又停了下来,周围是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
  她们找来柴火,支起刚才从另一辆车上拿来的铸铁锅,打开了5块已经冻成一块冰砖的鱼罐头,丢进铸铁锅里,然后又放了几捧雪,鱼罐头被缓慢加热成了鱼汤。
  这样的鱼汤,她们每天吃两次,一共吃了两天。有一天夜里,她们挤在一起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人声,然后耳边暴风雪的风声戛然而止,空气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她们进入了一栋地下建筑。
  她们一起在那里呆了整整两年,经历了无数多项考核。
  有一天,一个稀松平常的,没有太阳,只能靠时间来指示的一天。
  她被叫到一个房间里,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等在那里,她的面容透着不属于这里的精致,面前摆着一份资料,左手中指上戴着一只铜制指环,她说她叫黎筝,她说她即将给她一个改变她人生走向的机会。
  “下午好。”一个熟悉的女声把她从遥远的记忆带回到当下。
  何欢转过头,看向了声音的主人,“林调查长。”
  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人止步在了何欢身边,她穿了一件驼色的宽松高领毛衣,黑色的阔腿裤,戴了一顶丝绒质感的渔夫帽,脚下是一双浅紫色的尖头高跟鞋。
  “巴黎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林千卉说。
  她们并排看着面前的画作。
  “你在圣彼得堡的工作非常出色。”
  “老师……”
  “我知道,过程是有一点小波折,我们都希望那个人是自杀,”林千卉的双手在身前交叉,右手搭在了左手上,“但是仍然值得表扬,能快速锁定他,并且立刻采取了行动,至少结果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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