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桌台前的玻璃下,压着几张老照片。
  Riesling一边吃着老婆婆洗好的水果,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照片。
  “我家老头子是个飞行员,开的是……叫什么来着……”老婆婆指着照片,一边想一边说。
  Riesling接过了话头。
  “你怎么什么都认识?”老婆婆笑着问。
  “小时候听来的。”Riesling笑着说。
  “你家里有人也是飞行员?”
  “嗯。”Riesling说着,突然被其中一张双人合照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他去接受表彰的照片。”老婆婆指着照片上的人说,“表彰他的人是……”
  表彰他的人是她的爷爷。Riesling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认出了爷爷。
  下山的时,天已转黑。
  梁露露坐在后座,仰着头睡着了。蓝伊一坐在副驾驶,看着挡风玻璃外被车灯照亮的窄路。
  山间带着草木味道的风从车窗钻进来,抚摸过她们的脸庞。拐过一道弯以后,县城的灯火照亮了路面。空旷无人,她们在其间飞驰而过。
  耳朵比眼睛更快感受到县城的热闹,声音越来越近,等红灯时,她们看到一旁的广场上,一只巨大的音响面前,是排着整齐的队伍,各自摇曳着身体的人。
  蓝伊一从室内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梁露露。她已经醒了,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
  绿灯亮起,Riesling沿着环岛饶了一圈,把车停在了梁露露家的小区门口。
  小区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装饰起了红色的充气拱门,拱门上,写着“恭贺新郎梁成功和新娘王望娣喜结良缘”几个大字。
  三个人推门下了车,看着拱门。
  “明天我就能见到她了。”梁露露自言自语地说,然后转头看向了蓝伊一和Riesling,“明天一早就能吃席,你们也要来,我们这里的席很好吃。”
  “好。”蓝伊一抬手捏了捏梁露露的肩膀。
  “明天见。”Riesling说。
  “再见。”
  看着梁露露消失的背影,Riesling转身走向了驾驶位。
  “介意我开一会儿吗?”蓝伊一问。
  “当然不介意。”Riesling说着,绕到了副驾驶上。
  她们坐进了车里。
  蓝伊一扣上安全带,把车开上了主路。路灯透过挡风玻璃跳进车里,在她们的脸上留下斑驳的颜色。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Riesling看着蓝伊一说。
  “也不算是心情不太好。”蓝伊一说。
  “那是什么?”
  车在沉默中前行了很久。
  “是绝望。”蓝伊一说
  “今天发生了什么?”
  “跟今天发生的事情无关,很难描述。与空间无关,而是一种时间维度的绝望。”
  Riesling看着蓝伊一,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明天?”
  “嗯,没有明天。”蓝伊一说,“我相信法律,但更相信法律的正义只能定义一部分当下,法律需要进步,但这里,有花有草,有树有山,唯独没有推动法律进步的力量。”
  蓝伊一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挡风玻璃外无尽的道路。
  “这里已经被历史遗忘了,只能默默等待其他地方的法律在根本上做出改变以后,享受法律的改变的余波而已。这还不令人绝望吗?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这里的每个女孩是被动的,等着被父母爱,被老师表扬,被男人选择,被夫家认可,未来根本不掌握在她们自己手里。她们能做的只有放弃一切,然后逃走,成为一个失去家园的流亡者,更可笑的是,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的选择,有些女孩在意识到身上的枷锁以后尚且有逃走的决心和力量,有些女孩就只能一辈子像狗一样被拴在这个框架里。”
  蓝伊一的声音无比平静,“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
  “什么?”
  “美女法医。”
  “美女法医?”Riesling笑着重复道。
  “嗯。”
  “有帅哥法医吗?”
  “没有。”蓝伊一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有告诉他们闭嘴吗?”
  “没有,我不会被一个称呼冒犯到,我只是……”
  “感到绝望?”
  “嗯。”蓝伊一说,“在这里,处处都要分男女,处处都是男女有别,处处都是男尊女卑,女性就是二等公民。连刚才我们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拱门上,新郎的名字都要写在新娘上面。”
  Riesling笑了笑,“要是这里的空气能分成两半,那么男人和女人呼吸的空气也会不一样。”
  “这世界上真正美好的、生命真正需要的东西都是没法分男女的,阳光如此,空气如此,水如此,爱也是如此。”
  “爱也是如此。”Riesling重复着,看向蓝伊一,把手心摊开在她们之间。
  蓝伊一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很真诚,很勇敢的人,”Riesling说,“我喜欢你的真诚和勇敢。”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大多数人都觉得绝望是不好的东西,因为跟绝望相连的东西都让人深恶痛绝,比方说,战争、疾病,比方说没有出路的生活。可是,能感受到绝望,是件很好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只有诚实而坚强的人才会感到绝望,只有对痛苦有感受力的人才会感到绝望。那些虚假的,麻木的,脆弱的,擅长自我欺骗的人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充满希望地活下去。那些人会把战争粉饰成正义的行为,而忽略了战争残酷的本质。把冥婚这种忽视人的陋习粉饰成爱人的风俗,却忽略了女性作为人的权利,让女性成为一件商品,成为一个永远没有家的人。”
  “我完全认同你的观点,”蓝伊一握住了她的手心,“谢谢你能这么说。”
  Riesling的灵魂不擅长自欺,总是沉浸在绝望里,蓝伊一的也是。
  她们的灵魂是燃烧的炭,也是冷却的灰。
  走进酒店房间已经是晚上10点。
  “一起洗澡吗?”蓝伊一问Riesling。
  “你先。”
  蓝伊一脱掉衣服,走进了浴室。
  Riesling站在窗前,把威士忌倒进了酒杯里。
  浴室里传来水声。Riesling回过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威士忌,拉上了窗帘。
  蓝伊一很快就洗完了澡,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Riesling走出浴室时,已经睡得很熟,周身散发着香香的味道。
  Riesling爬上床,看着蓝伊一熟睡的面庞。她渴望她。渴望她的一切。她的名字,她的呼吸,她的每一寸皮肤。她想听着她的心跳入眠,她想沿着她的唇印喝下每一杯烈酒。
  她看着爱人的面庞,坠入了梦境当中。
  阿里米尔赤日炎炎,戈壁滩被烤得软趴趴。
  滚滚的黑烟升起,枪声响起,她四处张望,分辨着枪声的来源。车向前飞驰,躲避着燃烧的身体。向前延伸的隔壁突然变成悬崖,她跌进了悬崖当中。
  失重感让她身体发麻。
  “吴缺。”蓝伊一摸着Riesling出汗的额头,把她拽出了可怕的梦境。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房间,空调风口里吹出阵阵凉风。
  “做噩梦了?”蓝伊一在她耳边轻声问。
  “嗯。”她钻进蓝伊一的怀里,闻着她好闻的味道。
  蓝伊一揉了揉的她头,“没事了。”
  第44章 温柔的警告
  上午是婚礼。
  带着表演性质的一系列仪式过后,门对门的两户人家成为了更具有仪式性质的“亲家”。人们说这是“亲上加亲”,人们说,“未来两家还能有个照应”。
  没有人追问女孩的死因,以及她的父母应该为女孩的死负多大的责任。
  梁成功的父母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不知道是因为年纪,还是因为冷漠。他们获得了对这个家庭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一般的抚恤金,也因为儿子的“光荣牺牲”获得了轰动整个县城的名誉。或许,仅仅是或许,仅仅是一种揣测,儿子死了,会比活着更好。
  抚恤金的一部分作为彩礼被到了王望娣家。未来,她的弟弟读书,娶妻,都可以靠这笔钱完成。
  不仅是他们在表演。
  蓝伊一也在表演着一个观众,一个同事,一个局外人。
  Riesling站在人群的角落,远远看着蓝伊一穿着礼服的身影。
  “给你尝尝这个。”穿着白色长裙的梁露露捧着一只塑料袋走向Riesling,塑料袋里是一块黄色的固体食物。
  “这是什么?”Riesling双手接过了塑料袋。
  “糕。”梁露露看着塑料袋里的黄色固体,“是她婚礼的喜糕。”
  Riesling看着梁露露泪汪汪的眼睛,拿起糕,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味道很好。”
  “想吃我等下再给你拿。”梁露露看着Riesling鼓动的腮帮,“你怎么不跟你的同事在一起。”
  “你管这么多干嘛?”Riesling看着手里的喜糕,“你见到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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