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干什么来的?”门房传来一个声音,看不见人头在哪。
  冯原连忙跑上前。
  “您好!”冯原从衣兜里掏出了警官证,伸到了门房的窗口,“我们是海港市局的。”
  “海港市局的。”里面的人重复着她们的话。
  “汤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一个浑厚的中年男音从远处传来,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从大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赵局,”汤照眠走上前,笑着握住了赵局的手,“这是冯原,刑侦支队外勤探组的侦查员。”
  “赵局好!”
  “认识认识,”赵局拍了拍冯原的肩膀,“代我向你爸爸问好。”
  冯原点了点头。
  “成功呢?”赵局伸着头四处张望着,“成功没跟你们一起来啊?”
  “没有。”汤照眠说,“您这是要出去吗?”
  “都几点了!我这是要下班!”赵局拿起手上的皮包,拍了拍汤照眠的肩膀,“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去吧,有事儿咱们边吃边聊。”
  “不了,赵局,”汤照眠说,“您方便的话就在局里说吧。”
  “好好好。”赵局带着她们回到了大楼里。
  冯原和汤照眠坐在了赵局办公室里的黑色皮沙发上,皮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雕龙画凤的木质茶盘。
  “老白茶还是普洱?”赵局笑着问汤照眠。
  “都行。”
  赵局看向了冯原。
  “老白茶。”冯原说。
  汤照眠狠狠挖了一眼冯原。
  冯原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潺潺的水流进了茶壶,茶壶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赵局,我就开门见山了。”汤照眠说。
  “汤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赵局扒拉着茶罐,抬头看了一眼汤照眠,笑着说:“虽然分属不同的辖区,但我的好哥们成功在您手下当差,咱们亲如一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
  汤照眠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着赵局的眼睛,站得笔直。
  赵局的神色有些困惑。
  “海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梁成功在执行任务时光荣牺牲。”汤照眠正式向赵局宣告。
  赵局的脸上收敛了笑容,放下手里的茶罐,看着汤照眠。然后又低头接过了文件,反复翻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了汤照眠,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汤照眠看着赵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水壶里传来水在加热时的嗡嗡声,汤照眠转头看了一眼水壶。
  “在追击抢劫犯的过程中牺牲。”冯原看着赵局说。
  “抢劫犯?”赵局的脸上划过困惑的神色。
  汤照眠觉得胸口憋闷,喉咙也卡着什么东西。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窗口正对着警局的大门,那个举着写了“他杀”的棕色瓦楞纸板的女孩站在门口,望着她的方向。
  “凶手找到了吗?”赵局问冯原。
  “还没有,案件还在侦察中。”冯原回答。
  “是在海港?”
  汤照眠转过身,看着赵局,“案件细节现在不方便透露。”
  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冒着热气,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赵局看着汤照眠,点了点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接下来这样安排。一起去吃个便饭,回住处休息,明天一早我们一起上门。”
  “不行,今天就去,赶早不赶晚,”汤照眠说,“报丧还挑什么良辰吉日。”
  “汤队,你听我说,这个真得讲究,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必须要上午去。”
  汤照眠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行,入乡随俗,我听你的。”
  “吃点儿东西去吧,”赵局从沙发上站起身,“晚上别住警队的宿舍了,我给你们订酒店。”
  “我们已经订好了,就在旁边。”冯原说。
  “行,那等下坐我的车,吃完饭我送你们回来。”
  赵局开车,汤照眠坐进了副驾驶里,冯原则是坐在了驾驶位后面的座位上。
  门口的升降杆抬起,举着棕色瓦楞纸板的女孩冲到了车边。
  “领导,”女孩的声音急切,拍打着驾驶位的车窗,“领导!王望娣是被害死的!她是被害死的!”
  “赵局。”坐在后座的冯原直身子,拉下了车窗。
  赵局把车窗往回摁,叹了一口气,一脚油门把车开上了主路。
  “领导!王望娣是被害死的!是被害死的!”女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汤照眠转过头,纸板上的“他杀”两个字无比醒目。
  “怎么回事啊?”汤照眠问。
  “说来话长,”赵局又叹了一口气。
  汤照眠没有做声。
  赵局只得继续说:“她的同学王望娣,大前天晚上,就是12号那天晚上,跳楼自杀了。这孩子啊,刚上初三,学习一直很好,但是这次月考结果不太理想。她父母说了她两句,直接就跳楼了。现在的孩子真是,说不得也打不得。”
  汤照眠震惊到失语。
  “说起来,王望娣家跟梁成功家是对门,他们是一个村的,回迁安置到了一起。”赵局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儿子今年刚上高中,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考好考坏我都不说他。”
  “那刚才那个女孩?”冯原问。
  “哦,对,那个女孩啊,是王望娣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关系很好。王望娣出事以后,她就举个牌子,三天两头在门口堵我。”
  “王望娣已经判定是自杀?”
  “现场勘验结果符合自杀的特征。片区民警抵达的时候她有气呢,送医的路上才断气,医生内脏破裂和全身多发性骨折,致命伤具有一致性。”
  汤照眠皱了皱眉,“毒检做了吗?”
  赵局笑了笑,“汤队,您这是不放心我们办的案子?”
  “我不是不放心你们的侦察能力,”汤照眠看着挡风玻璃说,“而是既然有人提出疑问,就不应该置之不理。”
  “一个没经过事情的女娃娃,”赵局脱口而出,“一时接受不了而已,过段时间慢慢就好了。”
  汤照眠皱起了眉,车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坐在后座的冯原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室内镜里汤照眠看向他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饭吃得很沉默,也很尴尬。
  汤照眠随便吃了几口,早早就放下了筷子,赵局见汤照眠兴味索然,也早早收了场,带他们回了酒店。
  道别过后,他们办好入住,上了楼。
  汤照眠把行李扔在床上,坐立难安。她起身,抽出房卡,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在不知不觉间,她踱着步子,穿过马路,走到了警局的门前。
  那个举着瓦楞纸板的女孩不见了踪影。
  这个案件她不在她的辖区,她无权干涉,指摘赵局冷处理的做法更是毫无必要。她这次来,是为了她的副队梁成功,她应该专注在这件事上。
  想到这儿,她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第37章 报丧人
  汤照眠几乎一夜没睡。
  酒店房间里的白床单,残留着水渍的卫生间,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全都不停地让她想起圣彼得堡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在她躺在床上酣睡的时候,那份重要的情报被偷,而她的同伴梁成功暴尸街头。
  她什么都没做。而一切恰恰就在于她什么都没做,她应该对拿在她手里的情报负责,也应该为与她同行的下属负责,可是她什么都没做,没有阻止情报被偷走,没有打斗,没有抵抗。
  她一觉醒来,然后这可怕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无法修改的事实。圣彼得堡之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蓝伊一没被卷入“意外”当中,她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房间一点点变亮,窗外飘来柴火燃烧的气味。
  汤照眠从床上起身,洗漱过后,穿上便服下了楼。
  酒店的早餐索然无味,她盯着桌子上的一点,机械地剥开鸡蛋塞进嘴里,夹起泡在豆浆里的油条,一口一口地吃完,把玉米举在嘴边,从左到右,又从右向左地啃食着,无视颌骨传来的阵阵酸涩。
  她的胃像是一个被强行塞满的塑料袋,随着她的吞咽,传来越发明显的胀痛。
  她木讷地站起身,走在没有尽头的走廊里,然后止步在房门前,刷过卡,推开房门,然后又在身后重重合上,冲进卫生间,跪在了马桶前。
  想吐的感受终于被释放,她的眼泪也是。
  还没消化的食物连带着这些天压抑在她心底的庞大的,粘稠的愧疚,一同被她吐进了马桶里。
  胃已经被掏空,她趴在马桶上,酸涩的胃液和眼泪一起流淌。
  手机的闹钟响起,离出发时间还有30分钟。
  她站起身,拉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砸上脸颊。
  抬起头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发红,面色苍白。
  “你要自己先振作起来,才能去面对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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