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此时难得的认真。
说起花的时候，她身上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温和。无法言说，浅淡而从容，整个人平静柔和。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洋洋地照在她乌黑的睫毛上，她一眨眼，阳光就跳跃一下。
淡粉色花瓣含苞待放，鲜妍内敛，温柔似水。它静静地开放，周围漆黑的铁质置物架也染上了一抹生动的艳色。
“真好看。”
她盯着这束花。脸侧的细小绒毛被阳光照成金色。
“对不对？”她扭头，去看他。
“……嗯。”
江崇焰第一反应仍然是想移开视线，可是再抬眸时，却看见她还那样笑着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微微上挑，含着水光，像是日光下的冰翡翠，一晃，碎成无数宝石碎片，玎玲琤琮，满世界都是。
他垂下眼睫。又重新看她。
黑漆漆的眸子闪动着，声音有点哑。
“那就好。”
*
江崇焰开车要去江家老宅，正好辛桐也要去那里找江远滨上课。
江崇焰在车上一路沉默，唯一几次看了好几眼副驾驶的她。
辛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
她身上还穿着江崇焰那套黑色T恤和长裤，临出门前又被江崇焰扔了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羽绒服过来，脚上还穿着昨晚自己那双高跟鞋。
——整个人看着非常奇怪。
不过她不在乎。反正只是和江崇焰江远滨见面，怎么随便都行。
她现在已经把江家这对行业里鼎鼎有名的爷孙当熟人了。
到了江家，一进门却感觉到一点不对。王姨也没跟自己熟络地打招呼了，反而冲她挤眉弄眼地示意让她看客厅。
她远远看过去，看见客厅里站着一个人。
中年男人，看着约莫四五十。个子很高，整个人状态看着很年轻，戴着眼镜，姿态从容。
辛桐从小跟着何川参加那种商务酒会，总是到处被带着跟其他资本打招呼，久而久之也学会了看人猜身份。这人看着身家富足，但是比起何川那种完全的商人味道，多了一些文静的书卷气。
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江诚。
果然，下一秒，身边的江崇焰就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喊了一声爸。
“叫他，不叫我？”
苍老的声音从阳台传来，老头背着手走过来，看了一眼江崇焰。
目光又扫到一边的辛桐。
“你们俩怎么一起过来了。”
“……”
沉默。
辛桐悄悄地去看江崇焰，没想到江崇焰竟然也在看她，两个人正好对视上，三秒后，又都默默错开视线，谁都没开口解释，都在等对方说话。
好在江远滨也就随口一问，随后就往餐厅里走。
“来吧，过来吃午饭。”
……
辛桐简直没弄懂现在什么情况。
她只是过来跟往常一样找江远滨过来上课的。
谁懂为什么此刻会和他们江家三代人一起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爷爷到爸爸到孙子，三男，就她一个女的。
她想找点事推脱说今天先走了，但是江远滨一眼看穿，说她是自家人，让她跟平常一样在这吃午饭，不用顾忌。
四人一桌吃饭，自我介绍是必须的。辛桐想了想，还是直接说了实话，“您好，我父亲是森川集团的何川，我叫辛桐。”
这句话一说出来，江诚先是愣住。
脸色立刻就有些变了。
他站起身，微微弯下腰，隔着饭桌递过去一张名片。
“江氏西装，江诚。”
辛桐瞪大了眼睛，赶紧诚惶诚恐地也站起来双手接过，在自己兜里也掏了半天，最后掏出来两张揉成一团的餐巾纸。
“……”一向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干笑，“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江诚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江氏家风严格，除了出了江崇焰这么一个罕见的叛逆子以外，其他人都淡然有礼。比如江诚，就是典型的名门望族之后。言传身教，儒雅谦和，从不因自家背景而对其他人傲慢轻纵。
但是辛桐大概也知道，他刚刚的举动，除了他本身谦卑有礼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何川。
梧城有钱人众多，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圈层内部就是一个小型社会。
如果做一个极其简单粗暴的划分的话：
在旧金山喻承锦家聚会上给辛桐下药、最后又被辛桐气得晕倒的那位张家公子张德，他家的张氏集团算得上第四等级。
七八年前还行，显赫过一阵子，但是很快没落。
宋青云和宋庭风家里的宋氏，算是第三等级。
以前宋父领导时，在生物医药行业算得上稳定，但是不突出。几年前宋庭风接管以后，整体风格变得大为强势，这几年成为生物医药行业内的新兴黑马。
吴思枫家的吴氏，和喻承锦家的喻氏，可以算第二等级。
吴氏做服装，整体上和森川很像但是产业远远不及森川多。喻氏是老牌房地产，喻承锦大学在国外学的就是那种最复杂的商科，辛桐看一眼都头痛。
最后，还剩下两个。
一个是森川，一个是江氏。
如果论商业性，森川是无可争议的服装行业商业帝国。旗下大大小小几十多家服饰品牌，女装男装应有尽有，版图仍在不断扩张之中，何川是一个十足成功的商人。
而江氏西装则是业内高定西装的第一把交椅，有最好的技术、最高的水平、最权威的口碑和大师。家族传承百年，底蕴深厚，客户遍布政商界，全定制无出其右的顶尖特色。
因此，这两家，虽然都是第一等级，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向。
第53章 被水打湿的袖子
“我来，是想和您讨论一下江氏改革的问题。”
“上次跟您说的，不知道您怎么考虑。”
……这种你们家族内部商业机密，让她在旁边听着，真的可以吗？
辛桐左右看看，发现一桌人只有自己惴惴不安，其他三个人似乎都觉得她在这里没什么。
于是安静如鸡，缩在自己座位上，埋头苦吃。
江崇焰坐她对面，表情淡然从容，还是那副干什么都漫不经心不在乎的样子。
而这一桌上绝对的主角江远滨，筷子早就放下了，沉着脸，没说话。
江诚声音很冷静。
“我想和吴氏合作，一起做工厂成衣线，最终要在江氏内部把高端成衣线比例提高到60%以上。”
“江氏不能再这样靠全定制和半定制走下去了。工厂成衣化是势在必行。”
江远滨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终于把话摊开来说了吧。原来，你一直要打的主意就是这个。”
江诚脸上没有任何退缩。
“我只想让您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您百年之后江氏还要如何走下去。”
“现在整个家族没有人能够接您的班。如果依然靠着全定制和半定制，一切全凭个人能力决定水平高低，这是非常个人化的模式，一旦领导者跌重，江氏也就和其他高定西装品牌没有了任何区别，失去了所有特征。”
江诚从小就知道自己天赋和能力都一般。裁缝需要几十年的熟能生巧勤能补拙，须下苦功去练习。江远滨的技术和水平，传到江诚这里，不到三分之一。
他没什么顾忌地当着自己父亲的面说着“百年”“去世”的假设，这是他身为家主必须要考虑的未来之路。
江远滨脸色难看至极。
可他下一秒开口之时，却说，
“你以为我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死磕江崇焰！”
“难道我一直说继承人，只是为了那个虚幻好听的名头吗！”
周围安静了。
江诚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下一个江远滨。
——而这个问题，江远滨其实才是最早意识到的那个人。
第一代没落，只能寄希望于第二代。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人生之路光明一片，理所应当地被祖父寄予厚望，能够继承衣钵与本事，风光地当着江氏唯一继承人，成为家族的未来希望。
只是……
辛桐偷偷抬头，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年轻男孩。
他如果普通，就是下一个江诚。
他如果优秀，就有机会成为像江远滨一样的行业大师与接班人，继承上一辈与祖祖辈辈的珍贵积累，名正言顺地在这个行业沿袭下去。
他甚至不用太努力，不用去思考开疆拓土，他只用潜心跟着祖父学习，衣食无忧受人尊敬，百年的家族积累带来了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名声与财富，只要他想，他可以踩着前人铺下的金子做垫脚石，风光地摘下所有荣耀。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要走第三条路。
江崇焰是一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