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等一切收拾妥当，晚娘拿了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缝起了衣服。
  吴影想了想，也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望着窗外的月亮。
  炉子里木头噼里啪啦的响，将两个人的脸都烤的红红的。
  吴影问，“你是江南人？”
  晚娘手中阵线未停，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是她自打离开家后已经渐渐忘却了江南的口音，她好奇道，
  “你怎么听出来的？”
  吴影往炉子里添了把柴，他双眉下压，声音低沉，“江南水土养人，大抵是这样吴侬软语，长相也是小家碧玉。”
  “你对江南……好像很了解。”
  吴影垂眸不语，只盯着炉子里的火焰，炙热又明亮，眼前好似有一个穿着粉红色罗裙的少女拿着扇子对着他笑，过了很久，他才拉回思绪，回道，“嗯，很了解。”
  “心上人在江南？”
  吴影没在回答。
  晚娘见他情绪低落，停下了手里的活，歪头看他，视线落在了他腰间，“你这个酒壶倒是有趣，你从不用它喝酒，也不让人碰。”
  吴影用左手摸了摸腰间的葫芦，眼神幽暗，“这里装的……不是酒。”
  “那是什么？”
  “是……一个约定。”
  晚娘眸光闪烁，却没有继续问，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学会了点到为止，不会轻易地好奇或者将心事倾诉。
  不过从那日起，吴影倒是经常来，或者帮她干些活或者安安静静地坐着，二人也不说话，只是彼此间多了一种默契。
  这日，林妙仪又在写字，道德经写完她写老子，老子写完写庄子，全都写完了她就开始乱写乱画。
  也总算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一旁地窗子砰地一声又被打开，林妙仪抬起头，正对上熟悉的眼，她不禁带着一丝怒意，“荣王殿下当女子闺房是你家后花园吗？如此随意进出。”
  沈尧浓眉一挑，撇嘴道，“我又没进去。”
  他伸出长臂将她桌上的纸拿走，看着上面的字迹，眸中星河潋滟，带着一丝赞美，“嗯……这字倒是不错。”
  他掏出怀中褶皱的纸，打开后对比，一边温婉娟秀，一边孔武有力，他倚靠窗背，笑道，“看来当日的这情诗果然不是你写的。”
  林妙仪伸手将纸夺了回来，眉骨柔和，表情还带着几分稚气，“现在可信了吧，再说，晓看天色暮看云，那是首暗恋的诗，我若喜欢一个人，才不会这么写。”
  沈尧拄着下巴，凤眼狭长，一脸认真地问道，“那你会怎么写？”
  林妙仪想了想，笔在手中转了几个圈，随后落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沈尧看着她握笔的姿势，笑的散漫不羁。
  寻常人握笔都是用指尖捏着笔杆，林妙仪却不同，整个毛笔被她攥在手心，握的严严实实。
  “你这握笔姿势，倒是有趣。”
  林妙仪没抬头，随口答道，“我师父说了，握笔无定义，只要写的好，姿势不重要。”
  “你师父？”
  林妙仪自觉说漏了嘴，不再出声。
  等她放下笔，还没等墨迹晾干，沈尧又伸出手将纸拿走，盯着上面的字，久久都没有出声。
  直到林妙仪在一旁用笔杆敲窗，沈尧才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抬起头，只见日光融融，透过他的身后照在林妙仪的脸上，她睫毛微微抖动，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如春风拂冬雪。
  沈尧的心里好像有一处静静花开，万年冰雪也被融化掉，他眉目温柔地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收入怀中，“没收了。”
  转身就走。
  “诶……你！”林妙仪将身子探出窗外，想让他把诗还回来，嘴才刚张开，一阵冷风刺骨，她不自觉地又缩回了头，抱怨，“什么人啊，一天神龙见首不尾的。”
  远处却传来沈尧的声音，只听他声音磁性低哑，带着股漫不经心，
  “林妙仪，从今日开始……你可以出门了。”
  林妙仪顿时眉开眼笑，来不及跟他计较，披了件大衣就朝外跑去。
  等她到门口的时候外面又排起了长长的队。
  沈诺正在一旁施粥，长宁不时地用帕子给他擦汗。
  二人看起来真是岁月静好佳偶天成。
  长宁感觉到林妙仪的目光，她高兴地扔掉手中的东西，急忙向她跑了过来，“林姐姐！你能出门啦。”
  林妙仪哀怨，“还不是荣王殿下大慈大悲终于肯放我出来了，不过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怎么也没来看看我。”
  长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沈诺，红着脸，“我……我……”
  林妙仪笑，在她耳边小声道，“行啦，知道你重色轻友，原谅你了。”
  长宁脸带红晕，撅着嘴，“林姐姐你又取笑我。”
  二人也跟着一起忙碌起来，直到天色渐晚，夜幕降临，队伍也散去，林妙仪才揉了揉酸痛的腰，和众人一起将东西搬回后院里。
  院子中的亭子里已经摆放好了一口大锅，锅底下烧着碳火，锅里的水正在沸腾，咕嘟嘟地冒着泡，周边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菜。
  一伙人筋疲力尽，瘫坐在椅子上，却也终于完完整整的坐在了一起。
  长宁举着酒杯激动地站起身，“等了这么久，人可算到齐了，来吧，让我们举杯庆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莫使……”
  长宁想不起来词，只能低着头求助身旁的沈诺，沈诺温柔地提醒，“莫使金樽空对月。”
  长宁一拍脑袋，“对对对，莫使金樽空对月，来，让我们敬这更古不变的月亮！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一同举杯，林妙仪也干了一口，只觉口中一股辛辣刺鼻，她连连咳嗽。
  抬头一看，桌上的众人也都五官痛苦，面目扭曲，长宁连呸两口，她苦着一张脸用袖子抿着嘴，抱怨道，“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么难喝。”
  王远之在一旁出了声，他挠挠头，“这……这是最便宜的酒，将就着喝吧，如今府上银子紧张，就今夜这顿火锅还是我从这几日的伙食费里挤出来的呢。”
  阿招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一句，“抠门。”
  王远之一摔筷子，“你不抠门明天开始你管账。”
  阿招撇撇嘴，没再出声。
  沈诺则细心的给长宁递上帕子，又将两只扒好的大虾放入她的盘中。
  长宁心中窃喜，眉眼弯弯地看向沈诺。
  林妙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勾起嘴角，面露笑意，一低头，见自己已经空了的酒杯不知何时又续满了酒，连盘子里也叠满了她爱吃的素菜。
  她嘴唇微抿似笑非笑。
  抬起眸，正对上沈尧的深邃的眼。
  她端起酒杯，脸颊两侧泛起一阵阵酒晕，宛如春花明媚，她对沈尧低声细语，“敬月亮。”
  灯光下，两个杯子碰撞在一起。
  沈尧的眼中也似有万里山河。
  长宁视线扫了一圈，突然又奇怪地咦了一声，“吴叔和晚娘呢？”
  兰絮回道，“晚娘说她哄孩子们睡觉，让咱们先吃。”
  “那吴叔呢？怎么也没见他在？”
  阿招打了个嗝，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口中，用筷子指了指头顶，“他啊，独来独往惯了，向来不喜欢热闹，在房顶上坐着呢。”
  月色下，亭中热闹成一团，吵闹声也此起彼伏。
  直到很晚很晚，声音才慢慢安静下来。
  沈诺扶着不省人事地长宁回到房中，林妙仪也醉了酒晕乎乎地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众人渐渐散去。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屋顶上坐着的人影依旧清晰。
  他举起酒杯，月光折射在杯里，激起了千层烟波。
  他胸中似有豪情万丈，最终都只化为了一句低低地，又像是喃喃自语。
  “敬月亮。”
  只是……能与他共饮的人今生不会再有。
  沈诺将长宁放在床上，将她的鞋子脱好，头上的珠钗尽数摘去，细心地打湿了帕子擦脸，又将被子盖在她身上。
  刚要起身，却被长宁一把抓住胳膊，她搂着枕头，醉眼朦胧地嘟囔，“沈诺……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说完又沉沉睡去。
  沈诺这才吹了灯，轻轻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烛光下，他坐在桌旁，对着手中的兰花玉佩出神。
  身后阿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附耳轻语，“主子，您近日和长宁公主走的很近……”
  沈诺目光一凛，收回笑容，“你想说什么？”
  阿战顿了顿，只能轻轻提点，“恕属下多嘴，只是……只是属下怕您忘了……
  您与魏家……早有婚约。”
  沈诺啪地将玉佩扣在桌上。
  第34章 中书令走错了一步，却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