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听他的口吻,下一句就是要把他拉下去斩了。
  心中有一把火嘭地烧了起来。周涉扪心自问,他纵有千错万错,难道错得过五皇子吗?
  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大家都不敢把这话说出来而已。
  既然如此,他一个要死的人,倒不如把话摊开了讲。
  周涉盯着面前的金砖,先骂自己一句,装了十几年老实,骨子里还是不安分,声音却十分响亮:“臣是有罪。”
  弘安帝眼皮一抬:“哦?”
  “依天幕所言,臣所作所为,是被逼无奈。”周涉没有看皇帝,他心里实在憋得慌,“五殿下倒行逆施,恐怕人人深恨,若非如此,岂生后来的事端?”
  “你被逼无奈,却夺了朕的天下。”弘安帝打断他,沉声道。
  周涉认账,但不完全认:“是,这正是臣的罪过。可臣本无反意,若非五殿下步步紧逼,也绝不会走到这一步。陛下圣明,臣一身本领全仰赖陛下,若无陛下,臣也不过一介庸人而已。”
  “那就是你恩将仇报。”
  “臣没有!”周涉断然否认,“臣报的是陛下的恩,臣愿为陛下效死,辅佐后继明君。可五皇子不是,他是陛下挑挑拣拣、下下之选!”
  弘安帝勃然大怒:“大胆!”
  周涉被这一声斥责,反倒勇气暴涨,急促反驳:“陛下分明知道,五殿下心胸狭隘、毫无明君之相,他虽是您的子嗣,却无您的气度!辅佐明君是造福天下,辅佐昏君,岂不是更保不住宁朝的江山?!”
  弘安帝怒而起身,死死盯着他。
  周涉没有后退:“臣亦是陛下的子嗣,身体里流着您的血。宁朝的江山在臣手里成就盛世,数百年代代流传!若是五皇子登基,他能做到吗?!他只会败送宁朝的江山,将祖宗的基业拱手送人!”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控制不住地起伏,虽然回想起来有些后悔,也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好爽。
  造反大罪,是嘴炮能救下来的吗?
  明眼人都知道,不是。
  既然如此,说就说了。
  死则死矣,人生不过一死。
  在他对面,弘安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寻辉也呆住了,悄悄拽周涉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
  弘安帝盯着周涉的脸。
  已经十九岁的青年,身量极高,眉眼间却仍能看出年少的锐气。
  皇帝忽然惊讶地发觉,他记忆中的周涉,和此时此刻,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其实于弘安帝而言,他唯一犹豫的就是那一句“他能做到吗?”
  若信天幕,老五确实如周涉所说,小肚鸡肠、刻薄寡恩、搬弄权术、疑心深重。可他纵有千万般不好,那都是他的儿子!
  若不信,他又为何要处死周涉?
  弘安帝一直看着周涉,忽然又想起来前两日,天幕那些后世之人所说的话。
  “平北狄,踏西域,他是宁朝最会打仗的皇帝。”
  最会打仗?
  弘安帝对此嗤之以鼻。周涉最会打仗,将高祖摆在哪里?他的祖父,那是堂堂正正从南至北,打下宁朝江山的猛人。一统天下的武力,难道还不能和周涉未来的战绩对比?
  可他这样想着,又有些心动。
  他一直记得天幕对他的评价,弘安朝不兴武力,他与千古一帝,也就缺一个武功而已。
  当然,无论如何辩驳,周涉该杀,这是不该动摇的念头。
  其实他也知道这多是老五造的孽,但……
  皇帝忽然有些迟疑。以天幕的评价来看,传说中的ssr就在眼前,他到底要杀,还是要用?
  皇帝扫过周涉青涩的眉眼,怒火稍歇,突然道:“若川,朕看你真是不怕死了。”
  周涉心头一跳。
  听这语气,怎么感觉还缓和了些?
  他也不是真想死,连忙顺杆子往下爬:“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陛下泽被天下,能使臣悬崖勒马,更显仁德啊!”
  弘安帝见他这一手川剧变脸,险些气笑了:“你这意思,朕还该用你才对?”
  周涉满脸乖巧:“臣只怕不能奉养母亲,不能在母亲与外祖膝下尽孝。”
  他看起来真是诚恳又诚实,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弘安帝懒得看他,扶着膝盖缓缓坐下,身边一热,是周涉凑了上来,轻轻托住他的臂弯。
  见皇帝看着自己,周涉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弘安帝也笑:“若川,你无需担心。周泽虽年少了些,也能照顾好你娘。”
  周涉:“……”
  亲情牌已经不管用了。
  他这边还在心梗,那头皇帝突然又问:“顾二,你觉得如何呢?”
  顾寻辉闻言,微微抬起脸,小心地不去看皇帝的眼睛,轻声道:“大公子年少,虽有些冒失……”
  “朕在说你。”皇帝出言打断。
  顾寻辉几乎没有停顿,这句话在她心里,只怕已经打了千百遍腹稿:“臣女有罪,只是父亲一切都不知晓,顾氏忠心耿耿,绝无异心。臣女请陛下法外开恩,只惩戒臣女一人,以告天下。”
  周涉在边上,看得紧张极了。
  他尚且自身难保,更不用谈保住顾寻辉,虽然是口头定亲的未婚夫妻,这回也算是双双倒霉。
  他有些犹豫,终于还是道:“陛下……臣的妻子,也不一定就是她。”
  弘安帝看都懒得看他:“你说不是就不是?”
  周涉:“……”我老婆啊!
  弘安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不再逼问两人,招手道:“顾二娘,你一介女子,既然将功补过,朕不与你计较。”
  等他转脸看向周涉,眼中幽光一闪,骤然变了脸色:“周涉,你目无王法、犯上谋逆……来人,把他拖下去!”
  第26章 陛下动摇了
  在御前侍卫一拥而上前,周涉已经一骨碌爬起来,非常自觉地说:“我自己走。”
  弘安帝:“……”
  怀乐驹:“……”
  周涉转过头:“走吧,怀大人。”
  天牢密不透风,只透出一点幽暗的光。怀乐驹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周涉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像是怕他逃跑。
  最前方的狱卒伸手推开铁门:“大人,到了。”
  他转过身,看向周涉,有些好奇。
  看起来是养得精贵的模样,可惜……
  进了天牢,有几个还能出去?
  贵族一朝落魄,比他们寻常百姓还不如呢。
  怀乐驹站在门口,看了看里面的环境,实在算不上干净,遂随口道:“收拾一下吧。”
  周涉都有点惊讶了:这还是怀乐驹吗?
  周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怀大人,你真好心。”
  怀乐驹侧过脸,视线却还是盯着牢里,看也不看他:“……你还是多谢陛下吧。”
  周涉紧盯着怀乐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个狱卒简单收拾完毕,怀乐驹等周涉走进去,反手扣上锁。
  隔着铁栏,周涉坐在草席上,与怀乐驹对视。
  怀乐驹站在监牢外,嘴角扯了扯:“我真佩服你。”
  这种死到临头还嘴硬的精神,找遍京城也难见一个吧。
  周涉微微笑起来,他状似疑惑地问:“你今天才开始佩服我?”
  怀乐驹被他怼了一句,面无表情转头就走,不再理他。
  从昏暗的环境里走出来,天幕居然还没有结束,耀眼的光照得他有些眩晕。怀乐驹抬起手臂,袖口遮住双眼,正好听见了天幕的最后一段话:
  【当然,对中宗来讲,其实太子搞的全是废话。早在他入狱前一天,他已经从任端那里得到了消息。】
  一直敷衍的黑白两色天幕上,呈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更高大的那个走得略靠前些,另一个稍矮几分,跟在那人后面。
  天幕上适时浮现出两人的名字。
  青年中宗只穿了一件素色衣衫,负手行到池边。远处夕阳垂落,金光万千,天边一片霞彩。
  这样的美景中,他十分煞风景地说:“任大人的意思是,我不该回来,更不该和太子争执,引火烧身?”
  任端上前两步,无奈叹气:“周大人,你既然远赴北疆,何必回京?我……”
  他想说自己那封信,说到一半,又想起是匿名去信,连忙停住,换了个话头:“我实在不忍看国之栋梁受难!”
  中宗顿了顿,回头看向他。
  虽已年近三十,他看起来仍旧年轻,北疆的几年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眉眼平静,似乎仍盛着年少气盛的光彩。
  “太子?”中宗笑了笑,笑容渐冷,“他算个屁。”
  任端目瞪口呆,听出他话语不善:“你想作甚??”
  “我想作甚?”中宗冷冷道,“我倒想知道太子想作甚。我在北疆七年,他在京城逍遥自在,全天下人的苦难、我们北疆的苦难,他知道个屁!这时候倒来寻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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