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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朝堂之上,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苦苦熬过来的?可你不一样,圣上信重,年纪轻轻,在政事堂里便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你让我们这些人,心里怎么甘心?”徐涣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朗声而笑,“即便你什么也不做,不与众人为敌,恨你者亦无穷极也。”
  崔述举杯敬他,将茶饮尽:“我一直不愿意怀疑您,哪怕回京路上,也始终不敢相信您竟会用百姓生民来致我于死地,此非清正之臣所为。”
  他哀恸一叹:“权势熏灼,毁人不殆。您先时可是为了天下司法公正,花了整整五年,心无旁骛主持编纂出《永昌律疏》的人啊。”
  “数年恩义,今日,晚生在此谢过徐公。”崔述拱手相拜,尔后转身离开,未曾回头。
  待至明光殿,齐应尚有政事在议,内侍请他入偏殿,孙太医显然候得有些久了,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发呆,见他来,忙起身同他见礼。
  崔述无奈落座,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来:“当真已无大碍了,不必如此紧张。又劳烦孙太医走这一趟。”
  “崔相这身子,圣上挂念也是难免。”号完脉,又验看过伤,孙太医道,“伤势颇重,亏耗许多。但陈年积症这两年倒养得好,有些成效,当真能好生将养,过上两三年,应当也能调理好。”
  两人闲话了两轮,外头有动静传来,想是议事的官员刚行告退,孙太医见状也起了身,正欲去向齐应回话,倒见他自行来了偏殿,忙将病情汇报了一遍。
  齐应道一声“有劳”,命近侍送孙太医出去,才伸手拦住崔述,叫他不必起身。
  “绥宁之事,奏报我都看了。盘州空缺官职,吏部拟的人选我也都阅过了,待会儿拿给你瞧瞧。”
  “龙骧卫之抚恤论赏,已安排下去了。案子全权交由三司,你先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不必再操心。”
  崔述正要开口,齐应又道:“徐公所为,基本已明晰,只待后续审理定罪。徐公罢官,我亦不打算擢你官阶了,此次便功过相抵,往后,仍以参知政事之职暂总领中枢事吧。
  崔述没有应声,目光落在天子袍袖上的海水江崖纹上,沉静而幽深。
  齐应似有所感,但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你竟生了退意?”
  “思安、思变、思退,人之常情。”崔述淡然道。
  “是因为她?”齐应霍地站起身来,“你从前可是引颈就勠,也在所不辞的。”
  崔述没有说话。
  “可自你走上这条路,决定与我同行时,便做好了万箭攒心九死不悔的打算。经绥宁之行,猝然思退,很难不是因为她。崔述安,连你竟也过不了美人关吗?”
  崔述默认。
  以他俩的身份,必然不能正大光明修成正果,否则如何也难逃朝野诟病。
  他不愿她饱受攻诘,但又想给她一个真正的家,漂泊在世二十一载,她实在太过艰辛,令他不忍。
  她不愿退,时至今日,他退也无妨。
  崔述笑了下:“陛下为英主,革新之政,必能长久,无可撼动。”
  偏殿狭小,空气微浊,情绪激动,吸入了太多熏香,齐应剧烈咳嗽起来,话里说得断断续续:“新政至今,虽已过半,但要真正见成效,还需数载。况军备未整,边关之患未除,律法未新,你之所图尚未完全实现。”
  “既如此,为何不肯再陪我一程?”齐应面露痛色,话里亦有几分哀戚之意,“述安,我不想失同路人。”
  崔述微有动容,但到底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怕有朝一日,以身殉道,留她一人身如浮萍。可你明明舍不下,十余载寒窗苦读,十年苦心谋划,至今日,你当真能放得下吗?”
  “述安,陪我再同行一段。你之所求,我都会一一应允。”齐应语气笃定而郑重,“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功成身退,绝不会让你负她。”
  “况且,她恐怕也不愿让你退吧。若叫你因她废志,又叫她如何安心?”齐应慢慢平复下来,似抓住了他的软肋,一时间语气又平缓起来,“方才她求朕,允她旬休之时,离宫归第。”
  崔述霍然抬眸。
  齐应面色彻底平静下来,笑道:“嘉善坊有处先帝时籍没的官邸,工部前两年修缮好后,一直空置着,此番周掌籍立了大功,赐作嘉赏正好。雪蕉庐虽雅,但到底偏远,来往不便,往后你当随周掌籍居于嘉善坊。”
  崔述默然许久,终于谢恩:“是,谢陛下。”
  第100章
  ◎红烛昏昏。◎
  三日后,朝中休沐。
  齐应遣中使送周缨自含嘉门出宫,周缨自门前回望宫墙。
  自永昌二十五年十月入宫以来,整整五年,她不过离开过宫禁六次。
  一次伴齐延至崔府探病,一次随储君至王庄习稼穑,一次蕴真成亲,伴皇后道贺,一次送崔易回府,一次至文庙代中宫处置宗妇,最后一次,得齐应恩旨,直奔千里之外的绥宁。
  从十六岁至二十一岁,她决然地斩断过往,迈入巍峨宫墙,换来五年困于深宫。
  从未生悔。
  今朝,却也是她主动求来,迈出这深宫,走向另一种人生。
  天色沉沉,她心中却自有明月相照,明亮而澄静。
  下马亭外马车正慢悠悠往这边驶来,拉车的青骢马一眼看去有些熟悉,是往日她学骑马时的那匹座骑。
  周缨笑了一下,同中使告别。
  内侍见有人来接她,也不强行送她回府,还她一礼,恭敬道:“周司记慢行。”
  马车停在跟前,周缨仰头冲束关一笑:“有劳。”
  束关仍同往常一般,道一声“客气”,仿佛中间这五年不过平常出门宴游,此番他也不过是接到一个刚刚踏青回来的十六岁的她。
  车马粼粼,不到一刻,便已至嘉善坊。
  周缨自马车上下来,仰头看了一眼这座宅邸。
  朱漆大门高大巍峨,自显威仪景象。
  沿着中庭走至二进院中,灯火燃得正盛,女使正鱼贯摆膳。
  崔述站在阶前,见她进来,快步迎上来,唤道:“阿缨。”
  语气里竟有几分无措。
  听得周缨没来由地一笑。
  她上前极自然地挽过他的手,牵着他往里行去。
  鹅卵石硌得脚底轻一阵重一阵,心中亦如扁舟,飘来晃去。
  直至迈上平整的石阶,扁舟靠岸,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周缨与他在膳桌前对坐下来,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大抵还是离开净波门外后,头一回能只有他们两人,光明正大地安然同坐一案,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吃上一餐。
  哪怕先前在绥宁,庶务缠身,人多眼杂,亦不过是草草吃上两口,难有此时的宁和。
  周缨连尝了几道菜,自然得宛若这几年,他们一直都是这般相处一般,从来不曾受困于宫规,交游自由。
  崔述替她搛了两块鹅肉:“去一趟绥宁,瘦得厉害,多吃些。”
  周缨说“好”,又问:“你搬过来住了?”
  “暂且没有。也算当上客人了,过来帮你收拾下,你出来便能住。”崔述点头。
  周缨“噗”地一笑,取笑道:“当朝副相,深受圣宠,自己不曾置处宅子便罢了,怎么这么几年过去,连处宅子的赏都没讨到?说出来也不怕同僚笑话么?”
  “住哪都一样。”
  周缨倒无言了,三日一朝会,早起应卯,长年累月下来,换作是她,恐怕断是吃不消的,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她便有些生气:“怎么能住哪都一样呢?”
  崔述会错意,想了想,只说:“如今住这里,自然倒是极好的。只是偷摸些,不好叫人知道。”
  周缨“噗嗤”笑出声来。
  忽然有些想逗他,便问:“同僚想寻你去何处寻?总有些人想拜访你吧。”
  “白日间我几乎都在公署,离署后,我本也不见外客。”崔述答得正经。
  树敌甚多,攀附阿谀者亦繁,官居高位者,不见私客倒是常情。
  周缨便没有什么话好说,待吃完这一餐,女使呈上来几碟精致的当季水果,周缨眼神方往橘子上瞟了瞟,崔述的手便跟了过去。
  纤长骨感的一双手,灵活地褪了皮,除了橘络,才将橘瓣递过来。
  周缨轻轻凑上去,咬住了这瓣橘子,香甜又沁凉,令她没忍住笑了笑。
  “中宫将你调往尚宫局了?”崔述手上动作没停,将橘子剥好皮,分瓣放至眼前的空碟中。
  周缨随口“嗯”了一声:“司记有缺,便让我顶上了。”
  “掌文书、印玺、符契,这些事对你来说倒不难,上手得快吧?”
  “还行,跟着林尚宫学做事,林尚宫比祝尚仪还严厉些,但也有求必应,有惑必解。”
  崔述“嗯”了一声:“皇后选人眼光不错,眼下宫廷中,少有德不配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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