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我说的不是这个。”崔述欲言又止,沉默片刻,终是止了话头,只道,“无论如何,我都依你。”
周缨侧过身来,环住他的腰,轻轻将脑袋贴在他硬实的腰腹间,感受着他轻柔而缓慢的心跳声,没有说话。
第99章
◎旬休之日暂离宫禁,归外宅。◎
第二日,周缨与崔述在南郊分道,去了一趟雪蕉庐,将路上陆陆续续整理好的最后一卷《倦翁笔记》放置于漱石山房,又去看了一回驭风。
上回来去匆匆,又兼崔述心情不好,那两日奉和将驭风看得极紧,生怕惹着崔述,故没瞧见。
这回见面,时隔四年有余,驭风已不记得她,甫一见面,对她并无半分热情,待围着周缨转了几圈,那尾巴忽然摇了起来。
周缨蹲下身来,唤了它两声,它便愈发兴奋,在她腿上蹭了两下。
当年的小狗已长得体格健硕,毛发黑亮,显然上下仆役都知晓其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哪怕发生接连两件大事,主人离府数月,亦不曾怠慢过它。
驭风大抵是彻底认出她来,欢腾地将前爪搭上她的肩头,要和她像幼时那样嬉戏。
周缨已不大抱得动它,只好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又顺着脊背轻抚了几下,任它在脚边雀跃打转。
待驭风玩累了,周缨才站起身来,同束关与奉和道:“我先回宫复命了。”
束关道“好”,奉和倒是欲言又止,被束关打断:“少说两句。”
虽猜出奉和想说什么,但周缨没有点破,笑着同他俩别过,入景和宫,求见皇后。
皇后今日召几位太妃一起宴饮,此时正忙着,便遣司檀来同她交代,叫先好生休息,明日再见。
今日明德殿有日讲,齐延忙于课业,周缨也不便去拜见,便先去了一趟尚食局值房,约见沈思宁。
甫一见她,沈思宁眼眶便泛了红:“好几月没见你了,都说你得了时疫,被移到西苑养病去了。我托张津设法去打听打听,都没有门路,只道西苑那边管得严,没半分法子。真怕你挺不过来,真是吓死我了。”
周缨笑着哄她:“好了好了,这不没事了么?”将一盒栗糕递给她,“你们那边的风味,进宫前特地去若华门给你买的。”
强憋着的泪倏地滚落下来,沈思宁道:“好几年没回家了,都没想出宫之前还能吃上这东西。”
“快了,到明年你便可以出宫了。”周缨作势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是不是一出宫就要成婚了?”
沈思宁连连点头,一点儿不设防地同她说来:“前几日他还说聘礼已攒得差不多了,待我出宫回家,他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那我可得赶紧攒些礼钱了。”周缨替她开心,两人寻个僻静角落坐下,将那栗糕分着吃了。
待回到景和宫,却见齐应的近侍来请:“周掌籍去哪了?圣上有召。”
周缨微愕,但面上不显,身上带的物什也不多,便将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塞给他:“久等了,有劳带路。”
待至明光殿见完礼,齐应道:“周卿,王统制为你请功,认为你智勇双全,斩杀匪首,智退山匪,实为女中英豪,应当嘉奖。”
周缨没料到这一出,有些意外,只道:“此乃为臣本分。”
“入宫快五年,确也该进一进品秩了,我会与皇后提此事。”
周缨跪地,推辞道:“臣有私心,当不得嘉奖。”
“论迹不论心,料想周卿也非胸怀狭隘之人,即便有为一人之心,但应也有为绥宁县百姓除匪患之意,当赏。来日绥宁修县志,当地想来也会记上一笔。”
齐应转而问道:“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推辞的,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还有别的想要的赏赐么?”
周缨默然不语。
齐应补充道:“允你一件赏赐,尽管开口,朕都应允。”
周缨伏地叩首:“臣有一愿,虽知于制不合,但斗胆求陛下,允准臣旬休时暂离宫禁,归外宅。”
“还以为你会求朕赐婚。述安待你,心诚意真,也算苦等数年了。你此番亦肯为他弃性命于不顾,想来也是一番真心。”
齐应道:“内官出宫居住,国朝仅有过两例。一是承平年间章献太后临朝时的制诰女官赵氏,二是景和年间的尚宫纪氏,因通晓经义,学识誉享宫廷,得世宗皇帝特赐永康门外宅第一区,旬假可出宫归第。”
她不过初初提及,日理万机的帝王便能对内廷之事如数家珍,应是早已命人在浩如烟海的卷册中翻阅许久,才找出这两例特例。
想来是早在为他俩思量解法了,周缨心下感激。
“此事虽有违常制,然有成例在先,故可特旨准行。朕赐你嘉善坊宅第一区,距含嘉门不过二里,往来便宜。另赐鱼符一枚,旬休之日可持此符自含嘉门出入宫禁,朕遣中使护送你归第休沐。但寅时初刻前仍须返宫应卯,不可延误。”
“谢陛下恩赏。”周缨叩首。
齐应叮嘱道:“既然不愿退居内宅,差使上仍当用心,若皇后有不满,也只得遣你出宫了。”
“是,谨记陛下教诲。”
周缨谢恩出殿时,崔述仍在大理寺,未及入宫复命。
当日信使将消息传回玉京,齐应震怒,当即将徐涣革职下狱,却破天荒地没动用缉狱司,只命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崔述入京后,先来大理寺交接嫌犯,并移交一应卷宗。
交接完后,他到大理寺狱见了徐涣一面。
大理寺惯审高官之案,狱中还算整洁,也不苛待犯人。
下狱两月,徐涣精神尚可,只头发近乎全白了。
崔述命人添茶,自个儿提壶斟了一盏,奉与徐涣。
徐涣垂目看他平静的面色,将杯盏接过:“线报说,你几乎丧命。”
崔述点头:“奈何致仁恨我至深,想见我痛极之场景,反倒侥幸令我捡回一条命。”
“不该,不该啊。”徐涣慨叹,“从去岁开始布局,又挑的绥宁这个虽然偏远,但距边地又还有段距离的小地方,调兵不便,实在很难输的一场局。”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崔述一笑。
忽然想,的确得众人相助,有崔则、龙骧卫、宜丰路、乐亭路两路厢军和绥宁百姓,方能破一原本必输之局,守住宜令河。
但若非她执意要冒死越函关,恐怕龙骧卫权衡之下也会半途放弃,他还真回不来。
渡宜令河,风急浪高。
越函关,崖峻路险。
后来光听王举说起那夜场景,他几乎都忍不住心脏抽疼。
那样柔弱的一双手,是怎么冒着夜雨攀援过函关的破败栈道的,时隔数月,他仍不敢去细想。
徐涣目光落在他面上,长长一叹:“你何时开始疑我?你前脚出京,后脚圣上便接手密探司,令其监视于我。否则,若能再加上些助力,郑守谦倒不一定败。”
“很早了,清账肃贪时。徐公若愿帮我,便不会在那时提及将令嫒另许人家之事,更不会在那时上书乞休,名义上是以退为进帮我向政事堂施压,实则是避免对此事正面表态。只是我那时候想着,政见不同实属正常,即便您不愿意与我站在一块儿,但至少您有底线,不会用世所不容之事来阻我。”
他顿了一顿,接道:“不过只是隐有猜测,并无半点实据。况且您于我有提携知遇之恩,蒙您栽培数年,不到最后关头,实在不愿这样揣度您。”
“只是,群臣联名参我之庆丹安抚使魏明成事,以及宫人状告内廷掌籍,名义上是控告她不守宫纪,实则污我交掖内廷,操控殿下。”
“此两事,前者我只同徐公一人提起过,后者,应当也只有徐公知晓。”崔述叹道,“至此,我才不得不信,暗示了圣上一句。但毕竟没有实证在手,圣上信与不信,便是我无法左右的事了。”
“当初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您,将我当门生提携的是您,后来要用她和郑守谦置我于死地的还是您。”即便一路行来已有数次痛心疾首,此话当真出口时,崔述仍难以做到情绪全无波动。
“黄白之物尚可退让,子孙后路如何让?若你之子孙资质庸常,身为长辈,难道你又能真正坐视不管不为其谋么?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因为你现在膝下无子,体谅不到为人父母的苦心。哪怕是你爹,当初为了你能有个好前程,私下奔波走动又少了么?”
“为人父母,自然希望为子铺路,但也不能令庸碌之辈坐上高位,主宰一国政事,若致大势倾颓,再难扭转。”崔述平声道,“何况,倘若我之子孙后世当真如此庸常,斗鸡走犬过一生又有何不可?”
徐涣不以为然,只道:“一步步官至副相,手握权柄,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大权旁落是什么后果?”
“想过,但无惧。若是因怕失权而要扼杀政敌……”崔述后半句话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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