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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他抬头看向门口,为首者亮出腰牌:“下官缉狱司副使,奉上谕,请崔相随下官走一趟。”
  崔述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不用打探,大抵也知能令齐应连夜下达此令的缘由,于是只问了一句:“有抄检之命么?”
  副使愣了一下,才道:“自然。”
  崔述起身,将手中卷册整理好,放入一侧架上的文竹书盒中,平静道:“余者随意,此盒中物,可翻检查阅,但不可妄自损毁分毫。若你做不得主,便呈交圣上亲裁。”
  平静却隐含威压的目光压在身上,伴着这样的温和之语,与平素办案时所见的那副哭天抢地的场景相去甚远。
  副使无端生惧,平日那副青面獠牙之状已不知丢到何处,轻轻吞咽了下,方道:“圣谕命抄获之物悉数上呈,自不敢私自损毁。”
  崔述解下腰间鱼袋搁至案上,极配合地道:“我随副使走一趟。”
  第79章
  ◎纵斧钺加身,也勉强算是无憾了。◎
  三日后,缉狱司将自崔述家中抄获的文书全部检点完毕,并这三日间截获的密报,悉数上呈。
  齐应阅过,不置一言。
  近两年入缉狱司者,并不乏高官,断无一人能全须全尾出去。
  独这崔述,先前圣宠备至,尤甚于众。
  副使摸不准上意,不知这案子该如何办,薛向又因公差暂未归京,便连提审都不曾,只以拖字为要,暂且将这烫手山芋束之高阁。
  不料三日后,役吏忽然来传话,说是司使之妻求见。
  薛向这位夫人与狱中重囚的关系,朝中无人不知。一个是上司夫人,一个是圣上亲自下令捉拿的重犯,副使摁着眉心,命人将崔蕴真请了进来。
  甫一进入厅中,崔蕴真便将一只沉甸甸的螺钿匣子搁至案上:“此来不过想探视一下兄长,不会干涉副使办案,还望副使行个方便。”
  “这万万使不得。”副使连忙推拒,“缉狱司的规矩,夫人想必是听过的。凡入狱者皆视同重囚,不得探视。夫人今日托请,恕我不敢应承,我速派人送夫人回府。”
  “我不会耽误公干,若实在为难,悄悄看一眼也可,不必会面。”
  副使实在难办,仍是推拒:“夫人饶过小的罢。夫人难道不知,上回杜公在狱,崔相前来探视,司使未阻,被圣上杖责三十,此后司使严令上下,断不敢再有任何违令。”
  “杖责?”
  见她这反应,副使这才忆起,受杖后薛向数日未曾回府,想是瞒着家人,惊觉说漏嘴,要找补也已晚了,遂破罐破摔道:“若违律放夫人进去,恐怕不必圣上,司使回来也要责难小的,还望夫人体谅。”
  蕴真仍道:“神不知鬼不觉,他如何罚你?”
  副使有苦难言,还要相劝,忽而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外传来:“你何必为难他?”
  副使抬头望去,见是薛向,喜不自胜,忙道:“司使公干完了?”
  “已去向圣上复过命。”薛向将手中案卷交给副使,“你先下去罢。”
  副使忙将厅中众人撤走,厅内静谧下来,蕴真低垂着头,眼角有些微红。
  “内宅妇人,乱闯缉狱司重地,你胆子倒是不小。”薛向落座,招手唤她过来坐。
  蕴真在他身侧坐下,话里憋着股气:“你不在京,我无处探知三哥近况,更无处与人商量去,这已羁押好几日了,我斟酌了许久,实在按捺不住,才出此下策。如今你既回来了,肯不肯让我去瞧瞧他?”
  薛向心里竟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欣喜来,但到底没有松口:“缉狱司重囚,一律不得探视。”
  “可你们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如何也放心不下。”蕴真急得哽咽了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不在,除非圣上亲自下令,不然没人敢对他动刑。”薛向犹疑了下,探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往日总听‘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并未在意,如今才知,君心万变果真不是诳语。”
  “休得胡言!”薛向警惕地瞥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在侧,提高声音斥她。
  蕴真被吓了一跳,抿着唇直视他,忿忿道:“难道不是?你今日在此位,得委以重任,来日未必不会和他一般。缉狱司之主,未必不会反被囚于其狱。”
  薛向收回手,平静道:“真有那日,赏罚由君,焉敢不受?”
  倒叫蕴真无言。
  知自个儿口不择言,话说重了,蕴真安静下来,没再继续强求他同意,但犹疑片刻,终于还是道:“我可以不去看他。但你能不能,尽量待他好些。”
  “若帮他,会让我获罪受责呢?”
  “我不能强求你做事。但成亲当夜,你曾亲口告诉过我,你既利用我,我亦可以利用你。”
  薛向不作声,算是默认。
  “他是我阿兄,我做了他二十年的妹子。”蕴真目光落在他英气刚毅的面上,“我嫁入薛家,与你做夫妻,也不过才三载。”
  “好,我知道了。”
  薛向吩咐长随上茶。
  “你先在此处稍事休息,我代你去瞧瞧。”
  蕴真没出声,他起身离开前,叮嘱道:“你手有些凉,趁热喝,暖暖身子。”
  虽至暮春,但狱中仍旧阴寒,薛向沿着窄长的甬道走到最里间,将目光投向那间单独的暗室。
  暗室四壁与狱墙如出一辙,若非顶部留有一扇五六寸见方的小窗,断难看出此处还有一间单独的囚室。
  狱卒打开牢门,薛向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崔述靠坐在壁上,阖着双目,似在养神,听闻脚步声停在近处,方慢慢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薛向走上近前,阴潮憋闷的气息令他胸中顿感滞闷。
  未得优待之令,狱卒见惯公侯,对崔述并未过多客气。
  薛向淡扫了一眼,吩咐道:“去械。”
  狱卒手脚麻利地卸下枷号,崔述抬眸看来,道:“薛司使既已回京,预备何时提审?”
  “未得审讯之令,圣上约摸预备亲审。”薛向沉默须臾,方如实道,“蕴真担忧你至深,擅闯缉狱司,我替她来看看。”
  崔述默然片刻,道:“你的确有些眼界在身,当日众人皆避崔家不及,你倒敢以一门亲事为投名状,取得圣上全心信任,得掌缉狱司。”
  “你如何看出来的?”
  “快三年了,多少猜出了些。当日你虽说服永定侯府主动缴银,但你毕竟曾为先太子的人,圣上对你的信任至多不过多上两分。娶舍妹,与我强行绑定,表明立场,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很高明的一着棋,可称四两拨千斤。”
  崔述眉头轻蹙,不解道:“只是那时我已被收权,你是如何看出圣上仍预备重用我,而起此念的?我的确至今也没想明白。”
  薛向轻嗤:“我自有我的识人做事之道,不足为外人道。”
  默然少顷,又道:“况且,无论你认不认同我之行事,都无法否认,这几年里,我与缉狱司皆是你极大的助力,为你荡平了数不胜数的障碍。”
  崔述并未反驳,只说:“你既从蕴真身上得到了你想要的,彻底脱离永定侯府之荫蔽,得沐圣心,投桃报李,当好生待她。”
  “自然。成亲至今,两年又十月,我不曾薄待过她一分。”
  崔述颔首:“她有些小性子在身,劝她勿挂心,早些回去。”
  “我自会看好她。”
  薛向转了话头:“当日我便告诫过你,纸包不住火,早晚会东窗事发。这等滔天大罪,群臣必借机反扑,务求诛而后快。枷候数日,既不提审,也无优待,圣上恐怕也无原宥你之意。”
  “既不知悬崖勒马,如今也算自食其果。”
  “行至今日,纵斧钺加身,也勉强算是无憾了。”
  未出口的话被扼断在喉间,薛向看他一眼,半晌方撂下一句:“好自为之。”
  官靴踏地声远去,狱卒送来棉被和暖壶,狱门重新落锁,牢室中昏昏沉沉,不见天日,更辨不出时辰。
  崔述活动了下麻木酸软的手腕,慢慢靠回壁上,合上双眼,感受着背上凉得沁人的温度。
  夜来生寒,桌案冰凉,周缨趴靠着小憩了盏茶功夫,凉风吹至,将她冻醒。
  她以冷水净面,迫自个儿清醒过来,又重新起笔,以端正工整的笔迹慢慢写着文章。
  崔述入狱后,朝中反对新政的高官显贵联合沽名钓誉之大儒,自称“守正之士”,大肆作文抨击暂未完全形成定制的吏治三策,称其重用匠人,败坏士风,违圣贤之道,变祖宗法度。
  国朝推行儒治,先前杀杜悯尚是因其罪证确凿、声名尽毁,儒生为其出头者廖廖。
  但现今形势,缉狱司可诛官身,却诛不得并无功名在身的大儒学者,否则必致朝野内外怨声载道。
  一时之间,遍地儒生群起而攻之,大有鼓噪民意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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