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完结屋>书库>综合其它>簪缨> 第40章

第40章

  
  奉和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到后半句,疑惑地觑他一眼。
  三则,三则什么呢?
  奉和忖度了许久,也没得出个肯定的结果,倒是两日后,九月廿五,尽管案上的卷宗已堆成小山高,崔述仍旧依言拨冗回了一趟府。
  因大行皇帝下葬未久,不得宴请之禁令尚未解除,先前议定的仪程迫不得已全部作废,蕴真的笄礼诸仪从简,仅有自家人在场见证。
  事出突然,原本计划中热闹至极的笄礼精简得可称冷清,但蕴真却瞧不出委屈,穿着蒋萱为她置办的新服,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地望一眼中庭。
  韦湘看得心疼,却也无法,待赞者称吉时到后,亲自上前执梳为小女挽发。
  发髻初挽成,门上的小子一溜烟儿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三郎回来了。”
  蕴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便望见了疾步进来的崔述。
  崔述同众人见过礼,方道一声有事来迟,目光转至周缨,淡淡颔首以示见过。
  周缨回过礼,站在暗处,没忍住又往这边瞧了一眼,想是匆忙赶来,未及回家更衣,令她头一回见到崔述这般装束。
  绯色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形挺拔如松,神韵如竹,引得她眼神多流连了一息。
  崔述在一侧站定,感知到这目光,疑惑地看过来,与周缨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周缨被抓现行,仓促转头避开,耳垂爬上一抹微红。
  看得崔述没来由地一笑。
  韦湘闻声看过来,疑惑地打量着他,又顺着他的方位往身侧看了一眼,淡扫了眼周缨。
  礼官高声唱礼,赞者捧簪而进,韦湘收回目光,取过漆盘上的木兰玉簪,插入初初挽成的云鬓,道:“愿吾女蕴真,金玉其贵,冰雪其洁,永葆真纯。”
  礼成之后,韦湘和蕴真拉着崔述说话,周缨陪了片刻,悄悄退出门来,回到怡园中继续温书。
  竹影松心吃着她带回来的糕点和糖果,远远候在外间,并不扰她。
  周缨将前九日先生所授的内容全部翻阅一遍后,梳理出两个尚有疑惑的问题,誊抄到纸上,预备明日向先生请教。
  忙活完这一切,天色已晚,檐后熔金,黄灿灿的一片,为屋脊添了一层金色的屏障,周缨看得入神,驭风在她身下钻来钻去也未能使她分心。
  驭风被冷落,心生委屈,愈发用力地蹭着她的小腿,叫了一声。
  周缨如梦初醒,理好裙裾蹲下身,握着它的前爪,将它半个身子提起来,扮鬼脸逗它:“我们驭风都长这么大啦,刚来时才巴掌大点呢。”
  驭风眼巴巴地看着她,眼珠子不住地转,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是只聪明的小狗,和我一样呢。”周缨吸吸鼻子,蹭了蹭它的脸。
  竹影隔着屏风笑她傻,松心倒看得心疼,小声说:“其实也是个可怜见的。虽说是夫人的远房亲戚,事事都跟二姑娘一样相待吧,衣食用度样样不缺,但到底不是自家人,前头澄思堂热热闹闹,咱们这里免不了冷冷清清的。”
  竹影嗑着瓜子应和:“周姑娘性子还算爽利,应当不在意。只是三郎刚回来,一家子许久不见,免不了要亲亲热热地说会儿话,留在那里也尴尬,这才提前回来了吧。”
  “女儿家哪个不愁思的,面上不说,心里未必不苦。”松心在她脑门上一敲,“旁人家到底待不长的,父母皆亡,又已是这般年岁了,待孝期一过,要么嫁出去,要么嫁进来,再没有别的路了。”
  周缨全副心思扑在驭风身上,同它道歉:“对不住嘛,是我错了,近几日功课难了些,冷落了你,但是两位姐姐也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不是?”末了一看它这通体黢黑的毛发,觉得自个儿实在是有些睁眼说瞎话,枉读这些时日的圣贤书,连道失言,又说,“小家伙,你再不理我,我就要走了哦。”
  驭风歪头看她一下,眼睛眨了眨,令她的心都软塌了一块。
  “我是认真跟你告别哦,我要走了,往后都不会回来了。你呢,还是留在这里,跟着蕴真吃香喝辣好些,跟着我出去呢,免不得要受苦。”说着又蹭了蹭它的鼻尖,“我曾经没养好一只很威猛的小狗,让它走前吃了很多苦,我怕我还是照顾不好你,不敢带你走。而且……我要去的地方,确实也不能带你去,你呢就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这大半年将你养得这么膘肥体壮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周缨蹲得脚麻,站起身来,反手将驭风交给来人,嘱咐将它抱去喂点东西。
  转过身来,才见是已换过燕居服饰的崔述。
  第34章
  ◎我已走了这样远。◎
  驭风迟疑片刻,欢欣地摇起尾巴钻进这位“生客”的怀中,埋头拱了拱。
  周缨脚底发软,踉跄了下,崔述伸手扶住她,沉沉看她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醇:“想好去哪儿了么?”
  显然是听见了她方才的絮语,周缨伸手指向北方,屋檐背后是高耸的宫中角楼——瞻云楼,声音似含了丝心虚:“想好了。”
  大行皇帝于万安寺停灵满百日后下葬,新皇下诏精简内侍规模,裁撤年纪超过廿五的宫女,放还故家自由适人。与此同时,将内廷书堂交还六尚掌执,更以六尚缺人为由在民间广选女官,设选擢考试,凡年在十六至廿二之间、身家清白不曾犯律皆可参与,余者不论,只以识字能算为要。某种意义而言,也是新皇登极后内廷的一次换血,意在除宦祸之弊以肃清宫壸。
  “为何?”崔述轻抚着驭风的脊背,温和发问,半分诧异不显,仔细听来,却可辨出其间暗含的怅然。
  周缨轻轻笑了下:“有没有空出去走走?”
  “好。”崔述将驭风放下地,与她并肩往角门走去,行至一半,奉和过来找他禀事,他便稍稍落下两步。
  再提步时,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距他两尺远的周缨身上。
  大行皇帝西去虽出百日,但玉京仕宦之家仍旧服素,况她本尚在母丧孝期内,今日穿得素雅,一身素白衫子配远山碧月华裙,步态娴雅,行止从容,风华自显,气度已然不输蕴真。
  身后的人久未跟上,周缨疑惑转头:“怎么啦?有事要忙?”
  浅淡的笑绽在长开的五官上,竟有几分炫目,教人移不开眼。
  崔述忽然想,确实是长大了。
  离开平山县已近两载,眼前之人早已从当初孤弱的模子中挣脱了出来,全无半分相像了。
  “没怎么。”他敛下心绪,走快两步,同她并行。
  来往的仆役住脚问好,见他二人在一处,不由多看两眼。
  乘车出净波门外,二人缓步行至玉素河畔,周缨登上清波桥,久久注视着岸边的参天柳树,又似越过古木枝叶间的缝隙,望向高达万仞的巍峨宫墙。
  “我还小的时候常常爬到后山,坐在山上的巨石上往下望,那里可以看到通向青水镇的大路,路上常常有挑担去市集的人,偶尔也有系着铃铛的牛和骡子经过,每当赶牲畜的人路过,那铃声就会穿透群山,从山底传上来,特别清脆,我趴在石上,一望就是一下午。我好像是在看来来往往的人,又好像是在看那条路,想知道那条路到底通向哪里,我是不是也可以去路的尽头看看。”
  “后来我看到了。”周缨顿了顿,继续说,“阿娘生怕别人知道她的来历,加上那人时常恐吓威胁,她自然不肯出门,也不愿意带我去。我稍大些,就一个人悄悄往山脚跑。有一日,我在山脚碰到背谷物去卖的成叔,他把我放进背篓里,背着我去了镇上,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各色各样的,有的和我一样,穿着破破烂烂,蹲在摆摊的小贩身旁哭闹着要早点回家,也有些衣着稍体面些的,在各个摊贩前停留片刻,剔着牙边听恭维话边挑三拣四。成叔把我背回家后,我同阿娘说,那条路原来也只是条小路,烂泥缠脚,难走得很,镇上也不好,我不喜欢。但我想着,或许再远一些,便不是这样,我还想去更远的路那边看看。
  “后来随你走了上千里路,到了棠县,果然见到了与翠竹山完全不同的景象。到棠县的时候,我想那里还不错,舅家还算礼遇,我虽不会与他们一起生活,但偏要强攀的话,那里也可算我半个故乡,那里的人热情,说话嗓门儿大,听着热闹,倘若住下来,或许不会觉得孤单。
  “再后来误入玉京,寄居你家中,我想我应该是实现了儿时的愿望。诗礼簪缨,钟鸣鼎食,礼教传家,和睦可亲,是很好很好的景象,是我此生过过的最舒适惬意的日子,更是我幼年时格外期待、想要拥有,但却受限于经历学识,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家的模样。如今忆来,倒像幻梦一场似的。
  “那晚在城外纵马,我忽然想,我已走了这样远,见过了我从前不敢奢望的天地。但我这人,生来就是不知足的。我那时想,我已走了这样远,是不是还能去更高的地方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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