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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缨一口气哽在喉间。
  想必是午间去抓药时被人看到了,没想到今日走这一趟,倒还牵扯出了这样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赵铁匠家的三儿子?”她似笑非笑。
  “是啊。”徐氏满脸堆笑,“就邻镇东头那铁匠铺,家底算咱们附近几个场镇里数一数二的,怎么样,伯父伯母没亏待你吧?”
  周缨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是不是天天坐在铁匠铺前的那个鼻歪嘴斜口水直流的傻子?”
  徐氏脸上臊得慌,扭扭捏捏地点头:“怎么说话呢?就是反应比常人慢了点,但懂疼人的,绝不会亏待了你。”
  周缨眼神一冷,自打父亲过世,徐氏便总想打她家这两间破房子和两亩薄田的主意,但因了娘亲的一些旧闻,表面上倒还有所收敛,如今见娘亲越发不好了,竟这般急不可耐地盘算着要将她卖个好价钱。
  “黑豆!”
  周缨陡然喊了一嗓子。
  徐氏猝然受惊,原形毕露,指着她鼻子骂:“一条捡来的死瘟狗,天天当宝贝似的!”
  “咬她!”
  听闻号令,刚从厨房里蹿出来的黑豆迅疾抖落刚在灶下钻的满身炭灰,直扑徐氏。
  徐氏见这恶犬目露凶光,吓得连连后退。
  黑豆一跃而起,“嘶啦”一声,将她厚实的棉裤撕了一大截下来。
  出师告捷,黑豆龇着牙瞪她,持续低吠以示警告。
  徐氏一个趔趄,栽倒在满院残雪和泥泞中,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小畜生!”边骂边抹眼泪,假惺惺地哭嚎,“可怜我那早死的弟弟,要知道他竟生养了这么个东西,还不得气活过……”
  “黑豆!”
  徐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哭丧似的躲到崖后,才破口大骂起来。
  周缨开锁进门,神色冷峻地束起帘幔。
  崔述抬眼看过来,隔着晦暗的灯火,低低笑了一声。
  第6章
  ◎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笑什么笑,没见过放狗咬人?好生焐着。”周缨这会子形容凌乱,又被人笑话,一时恼羞成怒,剜他一眼,端上碗出了门。
  崔述乐了一阵,见她又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返回,承她照顾,自然敛了笑意,乖乖喝药。
  等他喝完,周缨将小桌收至柜上,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吹灯出门。
  药效一起,脑袋晕晕沉沉的,光线昏暗,崔述不自觉地又眠了过去。
  再醒来时,顿觉精神头好了不少。他摸索着坐起来,扶墙走到窗下,将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拨开一条缝,往外望去。
  夜色沉沉,窸窸窣窣洒落一院白。
  昏昏沉沉地过了一日,他一时辨不清时辰,迟疑了下,轻轻将门隙开一条缝,瞧见隔壁房间灯火已熄,扶墙慢慢走进东侧低矮的耳房。
  他推开门,没瞧见人影,只有灶膛中的火光照亮四壁。
  他往内走去,行动不畅,镣铐惊起轻微声响,周缨从后门探头进来瞧见他,慌张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崔述指指火光:“有点冷。”
  “想烤火?”
  “嗯。”
  她那屋子的确太小,床上又是铺的干草,崔述状态又不好,难以及时察觉异常,放火盆进去容易把床一起燎了,之前冒险端火进去给他烤衣服,她都一直悬着一颗心。
  反正已近子时,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周缨在作裙上擦净手,将家里唯一一把扶手椅搬来给他:“坐吧。”又把门栓插上,将熏笼上的衣物和鞋袜递给他。
  崔述接过来,没有动作。
  周缨纳闷儿地摸了摸:“都烘了一天一夜了,干了啊。”
  衣物上沾了淡淡的木炭烟熏味,又被隐隐的皂角清香中和。鞋上被划破的地方已经被缝补好,针线细密,又在里面添了几层布料,比先前厚实许多。
  “多谢。”崔述将衣裳放至一旁的椅上,弯腰艰难地穿上袜子,换上自个儿的麻鞋。
  周缨起身替他将衣裳披好,又自灶中铲了一铲烧得正旺的红炭出来倒在地上,火势陡旺,烘得他面色酡红。
  “一整日就吃了那么点儿东西,饿没?”
  崔述老实点头。
  周缨从桌上的竹篮中挑了两个个头饱满的红薯,到后院洗净回来,埋进火堆里,“太晚了,不想动锅了,烤个红薯给你吃吧。”
  “好。”
  周缨没忍住一乐:“你是不是有点呆?什么都说好。”
  她笑起来时倒显出她的真实年纪来,和他这几日见惯的冷肃模样出入颇大,崔述看呆刹那,默然收回眼。
  周缨也不管他,回到后院继续忙活,等烤红薯的香味飘到后院,才拿着一支以麻布包裹好的木拐走进来。
  “你试试。”
  崔述接过,站起来放至左腋下,稳稳当当地走了两步。
  “矮了小半寸,差得不多,不影响用,就不改了。”周缨坐下来,拿竹篾拨出红薯,赤手翻了个转儿,重新放上火堆。
  崔述拄拐走回椅前坐下,将拐杖放至椅侧,左手抚在其上的麻布上。
  留意到他的动作,周缨解释道:“时间紧,打磨不出完全平整的,不缠容易划伤手,将就着用吧,你家人到了自然会再替你买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崔述收回视线,再度同她道谢,“多谢。”
  周缨没应声,神色依旧保持几分淡漠。
  崔述也已习惯了她的性情,并不在意,借着红彤彤的火光,抬眼看向她沾染了几片碎雪的鬓发,忽然发问:“你叫什么?”
  周缨奇怪地盯他一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叫什么有什么要紧的?”又不解道,“你不是听到我伯母叫我了么?”
  “听到了,只不知是哪个字?‘落英’的‘英’?”
  周缨想了想,答不出来,反手掰断一根枯树枝,在泥地上划了几笔。
  “你会写字?”崔述颇为惊喜,然而仔细看去,那字歪歪扭扭的,他辨了好半天,才认出来是个近乎睡倒的“缨”字。
  “不会。”周缨坦然得很,“没钱念书,小时候看阿娘写过,大概就长这样吧?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模仿着画过几次,也不知道对不对。”
  崔述微愕,抬眸打量她一眼,试图透过浓密的睫毛,窥探出三分她被遮去的心绪。
  见周缨侧头来看他,意识到失礼,崔述收回目光,应道:“对的。形是对的,是这个字。”
  周缨不甚在意地“哦”了声。
  “但结构不对,这字不应该这样写。”他觑她一眼,“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
  周缨闻言,拿脚随意往土上一踢,将那歪歪斜斜的字迹抹了,用竹篾将红薯拨出来,笑着看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学来做什么?”
  崔述哑然。
  她赤手拿起一个红薯,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拍打了几下,将沾上的炭灰拍干净,递给崔述。
  崔述迟疑了下,伸出左手来接。
  “嫌脏?”周缨收回手,将红薯皮撕下来,握住红薯底部重新递给他。
  “不是。”
  崔述这回速度快了些,赶紧伸手接过。
  黑豆闻着香从角落里爬出来,在脚边蹭来蹭去,周缨将刚撕下来的红薯皮扔给它,笑说:“这小崽子,闻到点儿香味,觉都不睡了。”
  崔述低笑了声,埋头咬了一口。
  刚出炉的烤红薯香得馋人,然而实在太烫,他手不方便,正左右为难,周缨将红薯接过去,取一片枯叶缠住底部,再次递回给他。等他接过,自个儿利落褪了另一个红薯的皮,埋头专注地吃起来。
  崔述吃东西慢,周缨边烤火边等他吃完,才问他:“洗把脸?”
  又是一个“好”字,周缨见怪不怪,打了盆热水过来,拧好帕子递给他。
  崔述擦洗完,同她别过,拄着她新做的木拐,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
  转身关厨房门的时候,他刻意多停留了一阵。
  周缨蹲在灶下,注视着方才围坐的火堆,那里不知何时添了一个新字。她看了半晌,尔后,拿起木棍,跟着地上的字迹,专注地描起自己的名字来。
  崔述多看了一眼,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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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日觉睡得足,崔述第二日醒得早。
  东方未明,四野俱寂。
  他打开房门,站在檐下,在如墨的夜色里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户人家只有两间矮小的夯土房,并一个更为低矮的耳房,独门独户地隐在崖后,借地势之故,若非逐寸搜查,的确很难发现此处,倒是个极佳的蜇伏之处。
  刑部签发批文将他流放到郢县,一路移交给沿途州县,押解的官差换了一批又一批,原本初十那日他将被移送明州,而今秋复核时明州定下足足二十余人发往郢县,等同明州汇合交接完毕,押解的官差人数必然大增,他再要脱身就很难做到悄无声息,于是只能选在这一段路上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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