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位青年闻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问道:“……秘书小姐?”
  江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声音她也听出来了。她曾数次假扮过兄长的秘书,打电话给他的高尔夫球友,一位在异能科供职的年轻高层,让对方行个方便。上次劳驾这位先生,在大约两个月前,为了查找太宰的行踪,索要一纸进入异能科档案馆的临时通行证。
  电光石火间,她立刻举起手,比划一个复杂的手语:“你好,我其实是个哑巴,偶尔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请不要介意。”
  “雾岛小姐不必紧张,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名叫坂口安吾的青年笑了笑,说明了此次拜访的目的,对方希望她可以协助审讯费奥多尔。
  话说到一半,太宰治端着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他将盛着煎蛋和培根的盘子放在餐桌上,瓷器碰撞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恰好打断了坂口安吾的话。
  “不必再说了,安吾。我替她驳回了。”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太宰,我认为还是听雾岛小姐自己回答比较好。毕竟,她在费奥多尔那里也吃了苦头。只要是魔人亲口说的,任何情报都至关重要。”
  太宰治不置可否,拖了把椅子在江愿身边坐下:“那你问她。”
  江愿看了看太宰治,又看了看对面的坂口安吾。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哑巴”,歪过脑袋,用头顶轻轻蹭了蹭太宰治的肩膀,嘴里发出两声压在喉咙里的“嘿嘿”声。
  太宰治挑眉,递给坂口安吾一个得意的眼神。
  坂口安吾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却低声笑了起来:“嘛,意料之中,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他转身告辞,走到玄关时,太宰治叫住了他:“安吾。”
  “这个异能,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但想必我不说,你也很快会收到和辉君的电话。”
  江愿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
  客人一走,太宰老师的课又开课了。
  他走到江愿对面坐下,说道:“你的异能是很危险的,我以前跟你说过,不要滥用它,但是没跟你说过原因。这个异能是从你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不是你自己的,很多规则你都还不完全了解。”
  “我们已知的是,当你集中注意力发起请求时,如果对方答应了这个请求,那么下一次请求的'约束力'就会增强。”他从餐边柜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她,“港口黑手党以前对这项异能做过数据测算,但那时候这个异能还不在你身上,所以只能作为参考。从你母亲的数据来看,'约束力'的增幅是指数级的,因此普通人的自控力维持到第二或第三次请求后,就会百依百顺了。但是针对费奥多尔的情况,又如何呢?”
  江愿抿着唇,回答:“我向他发起了68次请求,但他只答应了36次。而且,他满足请求的时间发生了严重的延迟。最长的一次,是想吃杏仁可颂,延迟有几十小时。”
  太宰治叹了口气:“果然。”
  他继续说:“不仅如此,这个异能还有很多结构性弱点。首先,是语言漏洞。”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对她说道,“你试着,从我这里,拿到这只茶杯。”
  江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把茶杯递给我。”
  太宰治闻言,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茶杯,放到她面前的餐桌上。
  他没有任何停顿,接着说:“第二,他仍然可以通过间接行为达成目标。例如,你发出'不能杀人'的请求,他便可以让A买来柴刀,让B挥下刀子,再让C清理血迹,任何第三人在场,都可能导致请求结果失败。”
  “第三,就是答应,但不马上执行。对方是否会遵循你的请求,依靠的是抽象的'约束力'。但当你的请求与对方的心理预期和意志力产生严重违背时,这两种力量就会进行较量。而判断的标准,实际上是由对方控制的。所以,越是意志坚定的人,就越容易出现答应但不执行,或者延迟执行的情况。就像这次,你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提出更多的请求,才能掌控对方。”
  “第四,对方可以制造逻辑悖论,比如他可以对你说……”
  好帅。
  江愿的视线凝固在他开合的薄唇上,只觉得这人言辞调理分明,逻辑严丝合缝,角度细致入微,停顿还恰到好处,整个人散发着诱人犯罪的气息。
  太宰治又取来一张纸,把她曾向费奥多尔提出的每一个请求,以及对方执行的先后与所用时间逐条记录下来。凭借对费奥多尔这只实验白鼠一贯动机的了解,他由此又得出了若干新的研究结论。
  江愿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太宰治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打断了她的神游:“你有在听吗?”
  江愿猛地回过神,她视线慌乱地从他的嘴唇上挪开,红着脸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太宰治歪头去看她躲闪的视线,无奈地往后一仰:“算了。你只要记住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异能,只有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一旦被人洞悉了原理,就……”
  一阵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
  太宰治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去书房取出一个笔记本电脑,接通了视频通话。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与江愿十分相似的俊美青年面孔。他留着一头极具辨识度的中长发,接受采访时总是一丝不苟地扎成小辫,但现在是伦敦的凌晨,他显然是在家中,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添了几分慵懒。
  “和辉君。”太宰治打了声招呼。
  “念念呢?让她出来。”屏幕里的男人声音冷淡,开门见山。
  江愿听到这个声音,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从餐椅上弹了起来。她朝着太宰治拼命地慌张摆手,示意他赶紧关掉。电话那头那个,才是她真正的“小爹”,她的大哥,雾岛和辉。
  太宰治却像没看见她的惊慌失措,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下,甚至还把笔记本电脑转向她,让摄像头精准地对准了她的脸。
  江愿只好对着屏幕,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她说:“您好,吃了吗?”
  雾岛和辉没理会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认她安然无恙,才点点头,对太宰治说:“按照你说的,我把念念的声音设置成'逻辑锚点'的生物密码。要趁爸爸发现前换回来,现在事情解决了?”
  “嗯,辛苦了。”太宰治应了一声。
  江愿紧张地绞着手指,试探道:“爸爸也知道了呀……”
  雾岛和辉顿了顿,告诉她:“爸爸已经是个可怜的鳏夫了,我真不想用'太宰治来找我说,念念又被绑走了'这种事吓死他,你们自己能解决最好了。”
  “……嗯,谢谢。”
  江愿很开心。这么大的事居然能被悄悄按下。她偷偷去看太宰治,只觉得这不乏他的手笔。她从未见过行事这么妥帖周到的人。
  “费奥多尔没有立刻杀你,也是因为他同时得到了这个情报,需要保留你和你的声音作为人体钥匙。”太宰治也淡淡地瞥过来,他接着说,“但是,如果再有下次,他想尽办法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想必你也清楚吧。”
  江愿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她回忆起一个细节,更验证太宰治所言。在不知道这个异能存在的情况下,费奥多尔竟然仍随身携带着一瓶哑药。
  她颤抖不已:“他怎么这么坏呀……”
  她心虚地回想起自己得意忘形时,抓着费奥多尔打牌并大肆羞辱对方的举动,又想到太宰治刚刚提到的那几种致命漏洞,不由得一阵后怕。
  太宰治盯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看了一会儿,沉声加了一句:“嗯,所以你最好别再见他了。”
  一阵安静。雾岛和辉的视线从江愿身上移开,落回到太宰治脸上,语气冰冷:
  “这个,也不许见了。”
  太宰治哭笑不得:“和辉君,这是在做什么?如果是因为以前的事,我已经不为港口黑手党工作了,你可以直接去找森先生的麻烦哦。”
  雾岛和辉不打算翻旧账,但他微微蹙眉,抛出一连串审问:“你们俩现在在哪里?不会是在你家吧?这是客厅?怎么比我们家厕所还小?你怎么混成这样了?你让念念住在鞋盒里?你现在年薪多少?你怎么能把别人家未成年未出嫁的妹妹,就这么拐回自己家里过夜?”
  江愿从他开始发问时就皱紧了眉头,听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歹毒?你要给太宰先生道歉!”
  “我给他道歉?”雾岛和辉气笑了,“他勒索我们家一百亿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给我道歉?”
  “你又提这个干嘛!那是他的工作嘛!”
  “闭嘴,你这个一分钱不挣还天天被绑走的胎盘。”
  “你……我今年都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厉害死了厉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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