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窥伺完这个笨拙的秘密,他小心翼翼地将天灯放回原处,摆成和从未被动过一样的角度。
  这里,应该是她为他设计的,今晚的最后一幕。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少女心事填满的宁静角落,然后转身原路返回。灯火在他身后一盏盏地熄灭,将这条小径重新还给了寂静的枫林。
  没有犹豫地,他径直溜进了礼堂的后台,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井然有序忙碌着的后勤学生们之间。他的目的性极强,俨然是一位提前验收成果的考官,但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他的目光扫过巨大的抽奖箱,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箱壁,从那沉钝的回响中,便判断出内部夹层的精巧构造。随后,他随手从箱中取出一枚“金币”,上面的数字正对应着他腕带上的号码。
  擅长思考弯弯绕绕的人,盯着眼前毫无悬念的一组数字,没忍住低头轻笑出声。
  他又看向一张魔术道具桌,上面摆着为“幸运观众”准备的礼物:一个小螃蟹玩偶,一张巴掌大的绷带小黑猫油画,还有一盒威士忌酒心巧克力。
  他坏心眼地从盒中偷走一颗,剥开锡箔糖纸放进嘴里,想象着魔术师小姐要如何解释,为何送出一盒被享用过的点心。
  好吃。
  他不客气地接连吃掉四颗,再捻起角落剩下的那可怜巴巴的一颗,好心地放到盒子中央。
  视线再次抬起,这次停在衣架上静静垂挂的雾粉色长裙上,停留了足足三秒。垂坠洒开的裙身,如同朝露中盛放的玫瑰花瓣,流淌着朦胧的光泽,肩带纤细,腰线细窄得不堪一握,显然是为某种玲珑的身骨而生。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冰凉顺滑的缎面触感轻软,似带着微弱电流掠过指尖,令人不易察觉地失神。他已然能想象到,这条裙子穿在少女身上,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风景。
  然后,他终于顺着空气中馥郁的香气,看见门后藏着几只藤篮,里面堆满了新鲜摘下的黄玫瑰花瓣。
  他找到了贴在墙上的舞台座位图,确认了那个被红色马克笔圈起来的、属于他的位置。
  于是,他信步踏进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站在那个位置上,抬头仰望。天花板上,半球形的装置正静静地对着他——所有的线索都被拼凑完整。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预演着那个瞬间——当机关开启,无数黄玫瑰花瓣与金色亮粉如雪般落下,将他笼罩时,会是怎样一番华丽而盛大的景象。
  所有的机关都那么简单,那么直接,以他的头脑,只需一眼便能看穿所有原理。可他再睁眼时,眼底的期待,已经浓稠得化不开。
  夜幕降临。礼堂内座无虚席。
  当太宰治坐在那个被他“勘察”过无数次的座位上时,江户川乱步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头顶的天花板,夸张地干呕了一声:“情侣真是恶心透顶。”
  太宰治闻言,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舞台的方向,用一种难掩愉悦的口吻,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名为“雀跃”的心情,此刻已然抵达顶峰。
  七点整,灯光骤然暗下,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舞台却始终空无一人。
  观众席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漫开。国木田蹙起眉头,乱步也早已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眼神变得锋利如刃。
  而太宰治脸上的笑容,也在众声喧哗中,逐渐冷却了下去。
  七点零七分,预设的机关被准时触发。
  太宰治头顶的半球形装置“咔哒”一声开启,漫天的黄玫瑰花瓣,混杂着璀璨的金粉,仿佛一场盛大而寂静的瑞雪,扑簌簌倾泻而下。
  观众席间惊呼声倏然响起,一瞬安静,又随即被更猛烈的惊叹淹没。绚烂的光影与玫瑰交织,将他周围的方寸之地渲染成金色的梦境,短暂而荒诞。
  太宰治柔软的褐发、纤长的睫毛上沾满了金粉和花瓣,让他看起来浪漫又狼狈。
  他的目光一帧一帧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越过那些惊讶、艳羡、或是不解的脸庞,精准地定格在礼堂后排最阴暗的角落。
  在那里,费奥多尔正静静地坐着。
  他脸上挂着一抹悲悯又愉悦的微笑,似嘲似叹,得意欣赏着这场亲手导演的动人悲剧,遥遥地与太宰治对视。
  刹那间,太宰治周身的温度降至冰点。本该含着笑意的鸢色眼睛里,层层积攒的光亮和期待,被无尽的森然冷意所彻底取代。
  第20章 沉默羔羊的少女
  江愿醒来时,正身处于一处全然陌生的黑暗房间。
  空气里悬着锈蚀金属与积尘的腥味,身下是冰硬的地面,硌得她浑身剧痛,寒气透过脊背一点点往骨缝里渗。
  她的视线受阻,只能顺着整个空间唯一的光亮,看到几台荧幕巨大的电脑,幽蓝色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缓缓游动,映亮了坐在屏幕前的人影。
  那人转过头,一双幽冷深邃的紫红色眼睛,正在黑暗中仔细盯着她。
  江愿的心脏猛地一抽。是费奥多尔。
  “你醒了。”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小姐,你被绑架了。”
  江愿垂下头,默默地往角落缩了缩,双臂紧紧环住自己,细细的肩带在薄肩上绷成一条线。
  此刻,她身上还穿着为表演精心挑选的雾粉色长裙,已染上一层黯淡的灰,褶皱凌乱,如同一朵被碾碎的枯花。裙摆在地面上微微铺开,映衬得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柔弱可欺。
  费奥多尔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他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江愿紧紧抿着唇,她低着头,声音清晰地穿透房间:“这样只会让你更爽而已。”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仿佛在琴键上按下一个愉悦的跳音。
  “答对了。”费奥多尔今天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他甚至主动与她闲聊起来,“你很冷静。经常被绑架吗?”
  江愿摇摇头,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绑架成功的,你是第二个。”
  这个回答让费奥多尔微微挑眉,显出一丝真正的惊讶:“哦?第一个是谁?”
  江愿静静地盯着他,总是带着些许天然钝感的眼眸,此刻却格外清澈锃亮。
  她沉默了片刻,打算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你可以帮我开开窗吗?这里太黑了,我会害怕。”
  一个用情报换取阳光的交易。费奥多尔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在评估这笔买卖的价值。
  然后,他点了点头,起身时姿态优雅得仿佛在应允一场舞会的邀约:“当然,如小姐所愿。”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如利剑般劈开黑暗,倾泻而入,灰尘在光柱中狂乱飞舞。江愿抬手遮了遮眼,当她终于适应光线,窗外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那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横滨。破败的低矮建筑挤作一团,生锈的铁皮屋顶犬牙交错,晾晒的衣物在狭窄的巷道间连成万国旗,头顶之上,逼仄的天空被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而在那层层叠叠的丑陋建筑尽头,她能看到横滨地标——“横滨之眼”摩天轮的一个小小圆角。
  费奥多尔毫不避讳地让她看清这一切,他就这样将自己的巢穴暴露在她眼前,那种笃定了她无处可逃的傲慢,比任何锁链都更令人绝望。
  时间似是正午,距离她被绑架,至少已经过去整整一夜。
  江愿想起了那些未能如愿传递的惊喜,心底不由泛起细密的酸涩和遗憾。但她想,也不是多么新鲜的主意,至少比不上那份没被重视的生日惊喜,没让本人知道也好。
  “说吧。”费奥多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江愿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许久许久,却没有吐露一个字。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费奥多尔脸上的耐心与等待,渐渐化为一种恍然大悟的惊异,最后,眼底闪烁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
  “哈,”他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发现珍奇猎物的喜悦,“多么……多么美妙啊,雾岛小姐。”
  “你爱上了一位绑架犯?”
  江愿的睫毛轻轻一颤。她缓缓阖上眼,拒绝再看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任思绪一点点坠入回忆中。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费奥多尔接起电话,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完全不像是勒索“赎金”的绑匪,倒像是在和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
  “喂,太宰君……嗯,在我身边,”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江愿,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你要和她通话吗?”
  他将手机递到江愿面前,慷慨地打趣道:“来,跟绑匪老公撒个娇吧,小姐。”
  江愿怔怔地看着那部手机,鼻尖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她没有去想为什么费奥多尔会如此轻易地让知晓藏身地点的人质与外界通话,只是带着浓重的哭腔,接过了电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