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愿的身体微微一僵,耳尖瞬间滚烫。
她心想:“还有这等好事,不早说。”
“别紧张,放松肩膀,”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目标是会移动的,会躲藏的,甚至会反击。单纯射得准没有意义。射击最重要的,不是去预测对方下一步会躲到哪里,而是通过你的行动,去压缩他所有可供选择的路线,让他只能躲到你希望他去的地方。”
“如果你的射击水平有限……”他顿了顿,注意到她炙热的视线,无奈地示意她专心看靶,耐心道,“那就去创造一个对方绝对逃不开的场景。”
……
事实证明,美色误人。
三小时后,天色渐沉,射击场内的灯光逐渐明亮刺眼,江愿终于把那把几乎要和手臂融为一体的□□PPK放回台面。手腕已经酸麻,指尖因为反复扣动扳机微微发烫。
最初的几枪还能和太宰老师有些肢体接触的福利,可等她掌握了诀窍,太宰治便像完成任务一样后退两步,宛如认真监督她打靶的射击教练,硬生生把她留在靶道前练到天黑。
所谓约会,难道不是蜻蜓点水地各开两枪,在场边说两句闲话,甚至借着硝烟味偷一个吻吗?
谁家正经情侣约会,会在这里练到弹壳堆成小山啊。
江愿一边揉着酸软的手腕,一边无语地瞥了太宰治一眼。对方却若无其事地扬了扬眉,好像为她又打出一个十环,而感到由衷的自豪。
显然,不止是江愿一个人这样想。
几个年轻男生一走进射击场,就注意到了那道独自立于靶位的身影。少女的侧脸在冷白灯下呈现出瓷釉般的光泽。睫羽低垂又倏然扬起,琥珀色的瞳光定定锁住靶心;握枪、抬臂、扣扳机,每个动作都流畅得像节拍精准的舞步,轻而有力,带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韵律。
而她身后不远处,褐发鸢眼的青年懒懒倚着墙,指尖轻敲着墙面,神情慵懒,偶尔开口指导一句,言语精准又严苛。灯影把两人发色晕成同一抹相近的颜色,站在一起,像极了一对家教甚严的兄妹。
见江愿终于放下枪械,训练结束,其中一位青年在同伴的怂恿下,鼓起勇气上前。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了看起来气场太强的太宰治,径直来到江愿身边。
“那个……同学,你好。”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将一瓶还带着凉气的运动饮料递了过去,“我叫天城。我们……我们刚才在外面看到你打枪,觉得……觉得你非常专注,很、很厉害!”
突如其来的搭讪让江愿微微愣住,思绪还残留在枪械的余震中。她不自觉地看了眼远处那张靶纸,大部分弹孔都偏离靶心甚远。
她有些惭愧地接过饮料,轻声道:“谢谢。”
“我们是东大的学生,来这里做火山地质研究的。”天城见她没有立刻拒绝,胆子大了一些,语速也快了起来,“你……你是鹿儿岛人吗?是经常来这里练习吗?”
江愿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来旅行的。”
她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太宰治。果不其然,他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鸢色的眼睛里像盛着一汪看好戏的促狭笑意,丝毫没有要上前解围的意思。
天显然误解了她的沉默,更加热情地发出了邀请:“旅行吗?那太巧了!我们今晚正准备去樱岛露营,我们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测点,视野特别好,能看到火山和整个鹿儿岛的夜景!你们要不要一起来?人多热闹,而且我们可以分享很多关于火山的有趣知识!”
他说着,看了一眼太宰治的方向,补充道:“可以带上你哥哥一起!”
江愿眉梢微动,正想开口解释,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慢悠悠地搭上肩膀。太宰治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微笑,嗓音里带着点打趣:“这个提议听着非常有趣,妹妹,你想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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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这处樱岛上的露营地,视野得天独厚。远处群山起伏如黛,鹿儿岛市区灯火璀璨,倒影漂浮在银蓝色的海面;近处火山矗立,巨大的锥形轮廓隐没在夜色与云雾间,偶尔逸出一缕薄烟。
等待火山喷发的间隙,名叫天城的青年显然没有放弃,他借着分发食物和饮料的机会,频频凑到江愿身边,笨拙地寻找着话题,从鹿儿岛建筑的抗震设计到岩石标本采集,言语间的殷勤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他的同伴们则在一旁挤眉弄眼,不时朝着太宰治的方向大声起哄:“天城,加油啊!别忘了攻克'大舅子'这一关!”
被称作“大舅子”的男人懒洋洋地靠着帐篷,指间漫不经心地翻飞着一副扑克牌,像驯服的蝴蝶在掌心旋舞。他对周围的喧闹置若罔闻,仿佛真的只是个担心妹妹被轻易拐跑的沉默兄长。
为了打发时间,有人提议来局二十一点。太宰治这才收拢纸牌,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兴味落座。
牌局开始时,太宰治显得心不在焉,偶尔低头和江愿说几句话,随手要牌、停牌,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只是在陪大家消遣。然而,无论庄家是谁,无论牌桌上的格局如何变化,最终的赢家永远是他。
起初还有人窃窃私语,以为只是运气好。可随着回合推进,气氛逐渐安静下来。
每一局结束,太宰治都能精准地停在最优点数上,既不爆牌,也从未多拿一张。偶尔他会侧过头淡淡提醒一句:“你该停了,下一张会爆掉。”或者“你现在跟注,会输得很惨哦。”
事实一次次印证他的预言,他仿佛已经知道每一张牌下的数字。要牌的,爆掉;停牌的,惜败。
几个回合下来,他面前的零食堆成了小山,其他人则彻底没了脾气,面面相觑,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悚然的惊叹。
天城输得最多,他半是懊恼半是开玩笑地大声说:“哥哥!你对妹妹的追求者都这么不留情面的吗?”
“是啊是啊!”同伴们立刻跟着起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天城在我们系可是很受欢迎的,到你这儿连一局都赢不了,以后还怎么敢追你妹妹啊!”
篝火跳动着,映着每个人带笑的脸。起哄声越来越大,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江愿觉得有些尴尬,轻轻拉了拉太宰治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玩了。
太宰治将最后一张牌轻轻扣在桌上,慢条斯理地收拢起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面色窘迫的天城和一群看热闹的大学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啊,说起来,”他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江愿虚揽进怀里,“我好像忘了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了。”
他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哥哥?”他轻笑一声,那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篝火中清晰无比,“不是哦。”
他低下头,用鼻尖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江愿的鬓角,用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甜蜜而又残酷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是她男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了。
天城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从涨红变成了煞白,嘴巴半张着,像是被无形的耳光打懵了。周围的同伴们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和幸灾乐祸的嘘声。
“哈哈哈哈!天城你这家伙,搞错了啊!”
“天啊,当着人家正牌男友的面献殷勤,你也太勇了!”
“我就说嘛,哪有妹妹看哥哥的眼神是那样的!”
在众人毫不留情的打趣声中,太宰治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天城,那双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得逞的愉悦和猎人欣赏猎物掉入陷阱时的恶劣趣味。
凝固的空气中,终于有一个女生不确定地低声开口:“说起来,我好像觉得有点眼熟……”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另一个男生立刻接了上去,恍然大悟道:“啊!你们是不是那个新闻上的……雾岛家的……”
江愿赶在话题发酵前起身,朝那群瞬间变得手足无措的学生们,露出一个局促又歉意的微笑:“时间不早了,哥哥……不是,太宰先生,我们回去吧,就不打扰大家了。”
说完,她拉着太宰治的手,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带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两人一路走出营地区域,将那片尴尬的篝火远远甩在身后。远离人造灯光后,山体冷峻的线条在月光中更加清晰,空气中硫磺的气息更加浓郁。
“你心眼好坏呀。”江愿终于松开他的手,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凑到他跟前小声问,“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赢的?”
太宰治不答,只是捡起一根枯树枝,蹲下身,在松软的火山灰沙地上划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1, -1, 0”
“二十一点是最容易计算概率的游戏了。”他解释道,“把10、J、Q、K、A这些大牌记作-1,把2到6的小牌记作+1,7、8、9记作0。当这个数值是正数,而且越来越大时,就说明牌堆里剩下的大牌多,对闲家有利。反之,就对庄家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