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许久,两根漂亮的手指才慢条斯理地拈过了那枝花,慢慢地凑到鼻尖,懒洋洋地嗅了嗅。
  第14章 乌斯怀亚的少女
  他们在这座南国城市滞留了整整一周。这里的时间被拉伸得柔软而绵长,没有规划,也毫无逻辑。
  每天清晨,樱岛火山会在不确定的时刻喷涌,四处的空气因此变得黏稠,带着海盐的咸,火山灰干燥的颗粒感,以及不知名野花被阳光暴晒后蒸腾出的慵懒甜香。他们常常踏上民宿门前那班叮当作响的老市电,慢吞吞地穿行在城市的脉络里。
  这座城市有着童话般温柔的秩序与宽容。比如,有人会为车站前的路灯命名,居民区阳台上飘扬的白床单被风吹得像饱满的帆船,街角那只橘猫的朋友是一只从海边爬来的寄居蟹,果子店的老板娘会随手把糖果递给途经的小孩。
  太宰治融入得毫不费力。
  他试图用一片随手捡来但形状完美的贝壳,交换两支汽水。汽水铺的老奶奶眯着眼,打量着这位笑容温柔的青年,又细细看了看他手中那片在阳光下泛着珠光的贝壳,居然认真思考起这场天真的交易。
  每天下午,他都在海岸悬崖上的咖啡厅长椅上,和停在露台栏杆上的海鸥说话。
  起初只是一只。那只海鸥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用一对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脖颈与手臂上缠绕着绷带的奇怪人类。
  他单手支着下巴,姿态慵懒,却用一种一本正经的语气,与它探讨着风的流向和沙丁鱼的滋味,低沉悦耳的嗓音说:“你看,今天的风是从西北方来的,带着一丝干燥的气息,这说明深海的鱼群会更活跃一些。你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渐渐地,不知是被那声音所蛊惑,还是同伴间的窃窃私语传递了消息,陆陆续续有更多的海鸥飞来。它们在他周围或驻足,或盘旋,最终竟形成了一场奇特而盛大的聚会。
  于是,太宰治从附近书店买来的那本旧书便派上了用场。他闲散地靠在长椅上,被一群海鸥安静地包围着,用他那漫不经心却带着独特韵律的语调,为它们朗读起来。书页在海风中轻轻翻动,他念的是加缪的《异乡人》。
  “……在这一片被阳光烤得发烫的石块与闪闪发光的大海之间,我感到了那种熟悉的、无动于衷的自然之美……”
  江愿坐在他对面,连手里的冰淇淋融化滴落都浑然不觉。
  这幅景象太过独特,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几个结伴路过的年轻女孩注意到了这个被飞鸟环绕的漂亮青年,她们交换着兴奋的眼神,整理了一下头发,鼓起勇气微笑着朝他走去,搭讪的话语几乎就要说出口。
  江愿皱了皱眉,放下吃到一半的冰淇淋,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防晒外套,精准又迅速的盖在了太宰治头上,动作一气呵成。
  “哗啦——”
  那群原本安静如雕塑的海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散而飞,翅膀扑腾的声音打破了露台的宁静。
  那几个准备搭讪的女生也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被外套罩住的身影,瞬间从文艺青年变成人形包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最终只能尴尬地讪笑着快步离开。
  江愿向那只被取名为“斑鸠”的受惊海鸥致歉,外套底下,传来太宰治一声闷闷的笑声。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四天过去。
  太宰治竟然没有提什么时候回去,江愿自然也不会提。
  她暗暗比较了一下,和太宰治朝夕相处,或是肆意挥霍自由,哪一个更让人心动?难以得出答案,他们在她心里划上了等号。
  她从不吝啬和太宰治本人分享自己的感受,甚至时常有感而发:“我觉得,你就像一扇窗。看着你,就好像能闻到鹿儿岛柑橘味的海风,看到托斯卡纳金色的麦浪,罗弗敦群岛冬夜的极光。你在的时候,世界就被打开了一道缝,所有远方的风景都能透过你流进来。”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流浪的吟游诗人,从不羞于袒露内心的赞美。这些真切的想法,是在歌唱世界本来的辽阔。
  恰好,倾听情话的对象也是个思维跳跃的人,旁人听来隐晦奇特的表述,在同频的脑回路下赤裸又直白。太宰治一面被江愿那些天马行空的比喻逗笑,又时常因为自己的名字频频出现在她的诗行里,“噫——”地一声,被肉麻得走开几步。
  时间来到第七日清晨,氛围忽然和前几日的闲散不同。太宰治不知何时已经预约好了一家隐蔽在城郊的室□□击场。
  射击场位于一栋被藤蔓半遮的老旧建筑里,入口狭窄低调,仿佛故意要与世隔绝。江愿刚踏进门,就被空气里浓厚的硝烟气息包围。
  昏黄的灯光下,太宰治签完登记表,转身递给她一副护目镜和降噪耳机。
  一名神情严肃的安全员为他们讲解了手枪的基本构造和安全须知。
  在旁边的射击道上,几个游客正兴奋地举着枪,每打出一发子弹,都会因为巨大的后坐力而身体后仰,然后为靶纸上一个勉强不算脱靶的成绩而大声欢呼。
  “……后坐力很大,第一次接触的人一定要用标准姿势抵消冲击,否则很容易伤到手腕。”安全员最后叮嘱道。
  “听起来很危险呢。”太宰治微笑着应和。
  他没有看向标准靶,而是指了指场地最深处一条独立的、带有电动轨道的特殊靶道,那里立着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稻草人靶。
  “那个'稻草人游戏',现在有人玩吗?”他问。
  安全员解释道,那是一种付费的对战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场地内有一个被固定在可移动轨道上的稻草人,进攻方的目标是在限定时间内击中稻草人的头部;而防守方则通过一个简单的控制台,控制稻草人进行“左闪”、“右避”和“下蹲”三个动作,以躲避射击。
  此刻,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刚刚结束一局,他看上去是此地的常客,正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作为防守方“存活”了多久。看到太宰治这个身形单薄的青年走过来表示想玩,他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主动请缨担任防守方。
  “喂,小哥,我可不会放水的哦?”男人掰着指关节,发出一连串脆响。
  太宰治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从武器架上随意地拿起一把SIG P226,在手里掂了掂,对工作人员说:“弹匣给我装满。”
  游戏开始。
  这是一个经典的枪击博弈游戏,开始时,防守方的策略往往掌握着游戏的节奏和主动权。男人对此颇有心得,他游刃有余地操纵稻草人,做出迷惑性的假动作,并在轨道上毫无规律地变速移动。
  太宰治没有急于开枪,他举着枪,手臂稳得像焊在看不见的平面上,鸢色的眼睛冷静地透过玻璃,观察着那个男人握着控制台的手臂肌肉。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朝着稻草人左侧的空处开了一枪。
  子弹击中后方的防护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男人愣了一下,正当他嘲笑般地往右推操纵杆,稻草人应声向右侧滑行——恰好一头撞上了太宰治紧随而至的第二发子弹。
  “砰——”
  稻草人的头部冒出一缕青烟,游戏结束的红灯亮起。
  全程不到3秒。
  男人脸上的嘲笑僵住了。
  “再来。”他不服气地说。
  于是,第二局,第三局,第十局,第二十局……
  太宰治每次只用一两发子弹。他的第一枪,永远是试探,是引诱,是逼迫。他会射击对方躲闪路线的正前方,预判对方因紧张而产生的肌肉记忆,或用语言和眼神的挑衅扰乱对方的节奏。
  那个健硕的男人从一开始的嚣张,到中途的惊疑不定,再到最后的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玩一个游戏,而是在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扼住咽喉,他所有的思想和行动,都被对方提前看穿,无所遁形。
  最终,在稻草人头部第43次冒烟后,时间只过去13分钟,男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操作间,看太宰治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不解。
  整个射击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的练习,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的青年,轻描淡写间将对手的自信与意志,一枪一枪地彻底击碎。
  太宰治将那把甚至没怎么变热的P226放回原处,像做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转身朝江愿走来。
  他拿起一把更小巧的□□PPK,塞到她手里。
  “想试试吗?”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愿不太想,她不擅长任何运动,又不想丢脸。
  但是太宰治是很难拒绝的,赶考的书生看着狐狸精的眼,便会被他蛊惑,稀里糊涂地点头。
  但下一秒,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被人从身后环抱住。太宰治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他的手覆上她的手,帮她调整好握枪姿势。冰凉的枪身与他温热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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