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然而,她心神未定,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尚未出口,整个人便朝着船外扑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手臂闪电般地环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重新拖回怀里。
江愿重重地撞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太宰治那双近在咫尺的鸢色眼眸。
“钓鱼的时候,可不能走神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微哑,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在下一秒就松开了,没有给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太多回味的空间。
江愿看着他那副耐心又好脾气的样子,只觉得羞愧,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终于坦白:“对不起……我、我其实根本不会钓鱼,是为了不在你面前丢脸,才骗你的。”
太宰治闻言,露出一副受骗后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张地“啊”了一声:“是吗?可是江愿小姐刚才持竿的姿势非常专业,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呢。”
他说着,江愿手中的钓竿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一拽。她下意识用力回拉。
在太宰治的帮助下,一条通体粉红的漂亮大鱼,被拉出了水面。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粉色东星斑。
“你看,”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她,鸢色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漫天星光,“江愿小姐,很厉害呢。”
---
傍晚,船停泊在海面中央,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碎金。
船上的小厨房里,挑剔的主厨正将从蟹笼中新鲜捕捞的渔获,烹制成顶级海味。斑节蟹钳炭火轻炙,花咲蟹肉冰镇刺身,毛蟹脚拆段煮入清酒,蟹黄熬入汤底,再将岩蟹碎壳与石斑鱼片一同慢炖,锅中浮起浅金色油花,咸香四溢。
江愿看着对面正慢条斯理地拆解着蟹脚的太宰治。他正满足地眯起眼睛,漂亮的脸颊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
船慢慢返航,夜色四合。
海风卷着晚潮的咸意吹来,甲板上的灯一盏盏亮起。今天的约会还剩下最后一场谢幕仪式。
当游艇行至横滨港附近,“咻”地一声,一道明亮的光束,自靠近港口的海面笔直升空,“嘭”地一声巨响后,一朵金色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闪耀的金粉如瀑般倾泻而下,层层火光翻卷着燃亮深蓝色的天幕。
紧接着,无数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在横滨近海的上空炸开,横滨港的钢铁轮廓、远处的地标建筑、海面上的游艇,全都被笼罩在一片盛大的白昼之中。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场隆重而突兀的表演。正值三月,才过了女儿节,又不到春分之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日夜晚。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江愿。
她明艳的脸颊被五光十色的烟火映得明明灭灭,琥珀色的眼亮得摄人心魄。
“横滨的烟花大会,要等到七月呢。”江愿轻轻一笑,“可是我昨天突然觉得,如果今天就能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而且,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能看到烟花,所以每个晚上都会抬头期待一下。”她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巧思,“有时候是一朵,有时候放一整夜,可能是七点开始,也可能是午夜,下雨天会有失败的概率,横滨市政也不是每次都批……但意外性是这个设计的一部分。”
太宰治沉默了。烟花的轰鸣在夜空中一声声回荡,绚烂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良久,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哇喔,第三次约会就这么精彩,”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被烟火的背景音衬得有些不真切,“后面怎么办呢?”
江愿眨了眨眼,怔怔地望着他。对方是这个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她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我,我怕再也没机会了……”
太宰治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鸢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像两潭温柔的漩涡,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
“我可是很难追求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恶劣又甜蜜的蛊惑,“你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了吗?”
“我……”江愿的脑子一片空白,无措地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坦白,“我,我还没来得及想……”
“嗯。”
太宰治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便抬头继续欣赏头顶的烟花。
他说:“好好想想。”
第9章 春宵苦短的少女
夏川清见最早注意到,江愿正在发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就像温吞的白葡萄酒被滴入了一滴烈性的白兰地,圈养的白鸟意识到自己拥有翅膀,去撞击笼壁。
她变得忙碌,和男朋友的约会越发频繁起来。
她在笔记本上写道“今日宜飞行”,往往翌日,横滨新闻的晨间板块,便报道了昨夜有私人飞机未经报备,低空飞越港未来的新闻。
“谁能抗拒被这样的人偏爱呢?” 夏川清见忍不住想,那感觉,就仿佛看到月亮竟向人奔来。月亮她睫毛纤长,眼眸勾人,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她本该是普照万物的,却落入山谷将自己私有。
“又去跟男朋友约会吗?”
她忍不住抬头问,视线落在江愿耳侧那颗古董珍珠耳坠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经常戴这副耳坠。
“嗯!”江愿抱着一捧黄玫瑰,奔赴黄昏的约会。
刚走出排练室,在走廊转角差点撞上宗原莲司。
宗原看到她时,神情微滞,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江愿如今已懒得去分辨那目光里的情绪,只怕又被他找麻烦,快速垂下头,绕着他快步走了。
江愿发现,她甚至比太宰治本人更享受这场追求他的过程。爱是一种最高规格的自由意志,尤其是擅自坠入爱河的人,将获得前所未有的主体性和精神赦令。它使寡言者长篇大论,旁观者翻山越岭。因此,大家只会觉得你是个恋爱脑,而不是本来就是个疯子,合理合法,无须审判。
人的一生,总会去做很多并非“必须”的事情。它们不理性、不必要、不被理解,却在某一刻成为人生中最值得的片段——那对“活着”本身最盛大的庆祝。《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为了一条鱼,独自搏命数昼夜;《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为了乌托邦里的爱情,反复堕入幻想与毁灭;撰写《尤利西斯》的乔伊斯,多数人读不懂他的书,他仍然写。
很多事一个人不敢做,两个人竟然就敢了。
少女的脑海里,总有取之不尽的约会灵感,源于她富饶的想象,并被她超强的执行力付诸实现。那些她曾在戏剧、绘画、诗歌里得以窥见的疯狂与浪漫,如此令人艳羡。它们在一次次约会中,被照进现实,而太宰治是她唯一的、也最顺从的观众。
说来也奇怪,这段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他健谈、开朗、温柔,凡事都有回应。可随着相处渐深,他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默,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望着她。江愿猜测,他或许是工作累了,所以私下里便懒得再耗费精力。
但她却很喜欢这种状态。她是个思辨欲和表达欲都极强的人,遗憾的是,从未有人愿意听她胡言乱语这么久,父亲不会,宗原莲司不会,朋友们难以理解。可他分明是横滨最忙碌的人之一,却总愿意在落日熔金的傍晚,认真地聆听那些常人难以同频共振的奇思妙想。
他见多识广,往往能一眼看穿这些匪夷所思的约会点子的出处;还情商极高,总能给予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共情,并在偶尔失误时不动声色地兜底,成为计划的同谋。
于是,在这种纵容甚至是鼓励下,他们在俯瞰横滨夜景的直升机、封馆夜游的横滨美术馆、传说闹鬼的葡萄酒庄、废弃的海上灯塔度过了第三次、四次、五次……很多次约会。
太宰治这个人,如果他想让谁喜欢上他,那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他是诱人坠海的海妖塞壬,天生知道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
他随便看一眼,就知道如何能让直升机飞起来;跟着海浪的声音,就能找到谁也不知道的洞窟;在横滨港的观景塔顶层,用望远镜眺望,随手举报一艘船,竟然抓到走私贩。
对文学少女来说,最妙的还是,他甚至认识横滨美术馆里每一幅艺术品。六月的浮世绘特展,从菱川师宣的《见返り美人图》到喜多川歌麿的美人大首绘,再到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他都能娓娓道来。他讲的不是枯燥的技法,而是画作背后充满了人情味的故事。他会点评画中美人衣襟上那朵不起眼的飞鸟纹样,揣测她在等待怎样的意中人,也会解读巨浪下渺小船夫的表情,想象他们与自然抗争时的绝望与勇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一把上好的大提琴。当他专注凝视画作时,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俊美。
他偶尔童心大发,会为艺术品们编织一真一假两个版本的故事,让人鉴别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