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我还没想好,”江愿下意识地回答,又紧跟着补充,“明天……明天会告诉你的!”
  “是吗。”太宰治收回手,重新插回风衣口袋,“那就这么定了。”
  第8章 瓦尔登湖的少女
  “太宰先生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深夜十一点,江愿的声音透过透过听筒传来,软软的,又闷闷的,带着一丝被压抑的鼻音。
  她正窝在影音室厚实的羊毛地毯上,投影仪里播放着今天已看过一遍的文艺片《海潮回声》,蓝调画面一帧帧掠过房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响起芥川龙之介冷静无波的声音:“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想让你说分手?”
  “……我就是知道。” 江愿撇撇嘴。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迟到,而且困了。”芥川用他一贯朴素的逻辑作答。
  “好吧,我可能有点太敏感了。”江愿很容易接受了这个说法,语气里重新燃起期待,“那你说,他明天会不会亲我呀?”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寂静,芥川最终忍无可忍:“……你想得美。”
  “芥川君,我真的要和你打起来了。”江愿弹了下听筒,警告之,“你还想不想当伴郎了。快点想,今天想不出来能搞定太宰先生的约会方案,就不许睡觉啦!”
  芥川微不可闻地叹息,沉思许久,开口道:“雾岛小姐,想要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就必须停止以常人的逻辑思考太宰先生的行为模式。他身边从不缺少追随者和爱慕者,廉价的示好和顺从,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负担。”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贵的东西……”
  “……等等,这个结论怎么得出的?”
  江愿沉吟一声:“但是,还不能顺从他,总不能打他一顿吧?我也打不过他呀。他要是反抗怎么办?”
  “……”芥川闭了闭眼,听筒里传来他忍耐的咳嗽声,“没救了,早点睡吧。”
  “?”
  ---
  次日,清晨的阳光尚未驱散薄雾,漩涡咖啡馆里已经像往常一样,被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占据。
  空气中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与纸张的清芬。国木田独步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冷静的沙沙声;与謝野晶子的红色高跟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江户川乱步,正为他那杯被命名为“超推理”的咖啡,举行加入第五块方糖的神圣仪式。
  太宰治则像一株被抽去所有茎络的植物,瘫软地趴伏在桌面上,从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呻吟。
  “您的咖啡,以及……您的三明治,太宰先生。”
  女店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敬佩的微妙情绪。她端上来的,除了标准的手冲咖啡,还有一份在晨光下闪耀着油脂光泽、肉排厚度堪称暴行的三明治。
  乱步翠绿的眼眸从镜片后精确地抬起,视线锁定了那份规格之外的餐点。
  “菜单上没有这个。”他做出结论。
  “是……”女店员感慨道,“雾岛小姐不仅结清了太宰先生过往所有的欠款,还向这条街上他经常光顾的每一家店铺,都预付了一笔不菲的费用,嘱托大家务必让他好好吃饭呢。”
  “咖啡豆也不一样,”乱步闻了闻,“白葡萄酒、橙花、奶油的味道。”
  “是巴拿马翡翠庄园今年拍卖的日晒瑰夏,”露西抱着托盘靠在吧台上,扬了扬下巴,“这个批次一共只有三十磅,全都在店里了。”
  长桌旁的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
  国木田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一下:“混蛋太宰!你怎么能蛊惑年轻女孩给你花钱?”
  太宰打着哈欠,他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因为被女朋友爱护,而让一直单身的国木田君感到嫉妒——那可真是罪过啊~”
  与謝野医生合上杂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太宰:“看来被'饲养'的感觉很不错呢,太宰。”
  “真好啊,”乱步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发自内心地说,“我也想要一个会帮我付账,还给我买零食的女朋友。”
  就在这片嘈杂中,太宰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简讯。他瞥了一眼——
  念念:“太宰先生,关于第二次约会,我想邀请你出海。下午在港口见好吗?”
  ---
  横滨码头最远的十八号泊位。
  一艘白色私人游艇静静地伏在海面。这艘游艇在3个月前以3.3亿欧元售出,此刻正等待着它的首次出航。它的主人穿着应景的海蓝色纱裙,裙摆嵌着细密的银线和碎钻,镀着一层轻薄的光晕,如同被月光轻抚过的潮汐。
  太宰治缓步走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旭日里殉情化为泡沫的的人鱼。他坦诚地赞叹道:“裙子很漂亮。”
  江愿害羞地低下头,在心底暗暗给挑选这条裙子的狗头军师芥川君点赞。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男人最了解男人。
  她抬起一只眼,偷偷观察太宰治。殖民列强头子今天只穿着一件米色的亚麻衬衫,领口到脖子的一段被绷带缠得严实。午后的港口阳光勾勒着他深褐色的发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爽而慵懒的少年感。
  绮念都是这么一眼一眼看出来的。
  于是,走上连接着码头与甲板的舷梯时,江愿的指尖终于按捺不住,悄悄地朝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碰去。
  她想:“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上次就该牵到手的。”
  指尖相触的前一秒,太宰治却忽然侧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露出些微受惊的情绪:“这位小姐,还在岸上就按捺不住了吗?”
  戏谑的语调拖得长长的,他装模作样地感叹:“唉,这艘船上都是小姐的人,等会到了海上,我可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我没想干嘛!我不牵了!”
  他那副无辜又清纯的模样,让江愿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像一枚被煮熟的虾子,迅速蜷缩起手脚,慌张地安抚他,“你、你别担心!”
  他不信:“真的吗?”
  江愿连忙点头。
  太宰盯着那快要冒烟的头顶,欣赏了会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眼底笑意加深:“嗯,我相信你,那就拜托江愿小姐了。”
  ---
  游艇平稳地驶离港口,二十分钟后,已是一片海阔天空。
  年迈却精神矍铄的管家端着两根钓竿走上甲板,恭敬地对江愿说:“小姐,蟹笼已经按您的吩咐,在预定海域撒下去了。”
  太宰治接过其中一根钓竿,饶有兴致地看向江愿:“江愿小姐,会钓鱼?”
  为了不在这人面前露怯,并弥补在体育馆被看到笨手笨脚的一面,江愿垂下眼,用蚊子般的声音,心虚地撒了个谎:“……嗯。”
  《瓦尔登湖》里主角在湖边隐居,“仅仅是坐在湖边,钓竿插在岸边,让思想像鱼线一样,伸向湖底。” 想想看,钓鱼无非就是抛出鱼线,再收回钓竿,如此而已。
  “是吗?”太宰治笑了笑,那笑容纯良无害,他好似松了口气,“这倒是我第一次钓鱼,那可要向江愿小姐好好请教了。”
  江愿点点头,她挥起钓竿,奋力一甩——鱼线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诡异弧线,然后,挂在了身后太宰治的领口。
  “……”
  “……”
  另一边,声称初学的新手只是随意地摆弄了一下钓竿,便无师自通。钓得顺手时,甚至可以不用饵料,只是将空钩抛进海里,那些平日里机警无比的石斑鱼,就像被他蛊惑了一般,疯了似的往鱼钩上撞。他一竿接一竿,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指挥一场交响乐,不一会儿,脚边的三个水桶里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渔获,水花溅得日光都亮了几分。
  整整两个小时,江愿唯一的“收获”,或许是是用鱼线精准地又挂住了太宰治衬衣下摆一次。
  她靠在船舷边,眉头皱得像打结的浪纹,懊恼地把钓竿一甩,写满挫败感的脑袋埋进臂弯里,耳根一片发热,只觉得丢脸丢到了太平洋海底。
  太宰治弯腰捡起那根被迁怒的鱼竿,灵活的手指三两下解开了缠死的鱼线,慢条斯理地换勾、绕线、上饵。他随意看了眼海面,把竿重新塞回她掌心。
  “手要拿稳,轮座卡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线档朝上。”
  他从背后握住江愿的手,调整她掌心的握法和手腕的角度,解释道,“甩出去的时候,想象在抛一根羽毛,而不是丢石头,不然鱼饵很容易被甩掉,钓点也会离船身过近。”
  江愿愣愣地盯着交叠的双手,觉得这场面莫名熟悉。
  “从这里——”那只手引导着她把鱼竿举高,“抬到45度角,控制手腕往前画弧线,稍微轻一点。”
  “嗯可以,现在,把鱼线甩出去。”
  心怀鬼胎的学生正分心着,盯着老师指缝间不起眼的小痣。听到这声引导,便慌乱地松开了勾住鱼线的手指,连着带动小臂将整根竿下压,将鱼线往外抛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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