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温玉棠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说笑声。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叩门。
"哎哟,小温大夫来了!"周婶热情地拉她进屋,屋里还坐着几个街坊妇人,正围在一起嗑瓜子。
温玉棠腼腆地笑了笑,递上药包:"周婶,这是沈大夫开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好好好,真是麻烦你了。"周婶接过药,又拉着她坐下,"来来来,喝口茶再走。"
温玉棠不好推辞,只得坐下。妇人们的话题从东家的媳妇聊到西家的闺女,不知怎的,忽然有人问:"小温大夫,你和沈大夫是表姐妹?怎么从前没听她提起过?"
温玉棠手指一紧,茶杯里的水微微晃了晃。
"是……远房的。"她低声道。
"哦——"那妇人拉长了音调,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那你是哪儿的人呀?口音听着不像本地的。"
温玉棠喉咙发干,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周婶笑道:"哎呀,你们别打听人家姑娘的事了!小温大夫,来,尝尝这桂花糕,刚蒸的。"
温玉棠感激地看了周婶一眼,接过糕点。她抬手时,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官奴的烙印。
屋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温玉棠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
"哟,这疤……"一个妇人眯起眼,"看着像是官府烙的?"
温玉棠站起身,声音发颤:"我……我先回去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屋子,身后传来隐约的议论声——
"官奴的印记吧?"
"沈大夫怎么收留了个罪奴?"
"该不会是逃出来的?"
温玉棠跑得飞快,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喘不过气来。她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医馆,推开门时,沈知澜正在给一位老妇人把脉。
"回来了?"沈知澜抬头,见她脸色不对,眉头微蹙,"怎么了?"
温玉棠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没、没事……"
她转身钻进后院,蹲在水缸边,拼命搓洗自己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道耻辱的烙印洗掉。
·
傍晚,医馆关了门,沈知澜煮了两碗阳春面。
温玉棠坐在桌边,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一口也没吃。
"手腕疼吗?"沈知澜突然问。
温玉棠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她慌乱地捡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沈知澜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掀开袖子。那道烙印清晰地露了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奴"字,边缘已经淡化,但仍能辨认。
"她们看见了,是不是?"沈知澜问。
温玉棠眼眶发红,点了点头。
沈知澜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当着温玉棠的面,一点点撕碎。
"这是……"
"你的卖身契。"沈知澜平静道,"去年冬天,我在人牙子手里买的。"
作者有话说:
除夕了!祝大家除夕开心!新年大吉大利,事事如意!
第 25 章
温玉棠睁大眼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你早就知道?"
"知道。"沈知澜看着她,"但我从没觉得你是'奴'。"
温玉棠的眼泪砸在桌面上,她死死咬着唇,肩膀微微发抖。
沈知澜伸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明天,我陪你去街上走一圈。"
"……为什么?"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沈知澜一字一句道,"你是我沈知澜的人,不是谁的奴隶。"
温玉棠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沈知澜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温柔而坚定。
·
第二天清晨,沈知澜早早开了医馆的门。
她换了一身崭新的靛蓝长衫,腰间挂着温玉棠绣的香囊。温玉棠跟在她身后,手腕上戴了一条沈知澜给的银链子,刚好遮住那道疤。
街坊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路边,窃窃私语。沈知澜拄着竹杖,走得缓慢而沉稳,温玉棠跟在她身侧,抬头挺胸,不再躲闪任何人的目光。
"沈大夫,"一个妇人忍不住问,"听说您家这位……是官奴?"
沈知澜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清晰而有力:"她叫温玉棠,是我故交之女。当年家道中落,被发卖为奴,但我已替她赎了身。从今往后,她是我医馆的学徒,也是我的家人。"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鼓掌:"好!沈大夫仁义!"
温玉棠站在阳光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来。
沈知澜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银链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回家吧。"她轻声道。
温玉棠点点头,这一次,她走得昂首挺胸。
芒种将至,天气闷热得厉害,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温玉棠坐在医馆后院的石凳上,正低头缝制一个新的药囊。这几个月来,她的针线活进步不少,至少不会再像第一次绣香囊时那样歪歪扭扭。沈知澜腰间那个褪了色的海棠香囊,如今已被磨得起了毛边,却始终没换下来。
"要下雨了。"沈知澜撑着竹杖站在檐下,抬头看了看天色,"把晾着的药材收一收。"
温玉棠应了一声,麻利地起身收拾。她动作很快,但每收完一簸箕,都要偷偷看一眼沈知澜——这几日天气变化大,沈知澜的左腿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走路时竹杖点地的声音都比平时重了几分。
"你坐着。"温玉棠抱着最后一簸箕草药跑回来,轻轻推着沈知澜往屋里走,"我去煮些艾草水,给你敷腿。"
沈知澜皱了皱眉,却没拒绝。
天色渐暗,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温玉棠蹲在灶前,小心地看着火候。艾草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一丝清香。她将煮好的药汁倒进木盆,又加了些晒干的姜片。
"好了。"她端着木盆进屋,发现沈知澜已经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油灯的光晕染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温玉棠轻手轻脚地放下木盆,拧了热毛巾。当她掀开沈知澜的裤腿时,手指还是忍不住颤了颤——沈知澜的小腿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膝盖下方一直延伸到脚踝,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划过。
"是箭伤。"沈知澜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十年前留下的。"
温玉棠的手顿住了。十年前——正是温家被抄的那年。
"当时……很疼吧?"她声音发紧。
沈知澜睁开眼,目光落在温玉棠低垂的头顶上:"忘了。"
温玉棠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拧毛巾。热乎乎的艾草毛巾敷在伤处时,沈知澜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
"忍一忍。"温玉棠轻声道,手指轻轻按揉着周围的肌肉,"淤血不化开,明天会更疼。"
窗外,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屋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拧水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
温玉棠换到第三次热敷时,忽然发现沈知澜腿内侧还有一个细小的疤痕,像是箭簇留下的贯穿伤。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个位置,突然浑身一僵——
这个角度……
十年前那个混乱的雨夜,官兵冲进温府时,她被人推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有一支箭朝她射来,是那个总是沉默的沈家养女扑过来挡了一下……
"是你……"温玉棠猛地抬头,眼泪已经滚了下来,"当年那支箭,是替我挡的?"
沈知澜别过脸,没说话。
温玉棠的眼泪砸在沈知澜的裤腿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她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浅浅的疤痕:"我这里也中了一箭,但只是擦伤……原来真正该中箭的是我……"
沈知澜突然伸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都过去了。"
温玉棠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沈知澜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的背上。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所有的呜咽。
·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温玉棠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趴在沈知澜的榻边睡了一夜。她慌忙起身,却见沈知澜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整理药箱。
"今天要去李家庄。"沈知澜头也不抬地说,"有个难产的妇人。"
温玉棠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发现沈知澜走路的姿势比昨天轻快了许多。
"你的腿……"
"好多了。"沈知澜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
温玉棠怔了怔,随即抿嘴笑了。这是沈知澜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出门前,沈知澜突然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给你的。"
温玉棠打开一看,是一套崭新的银针,针尾刻着细小的海棠花纹。
"学针灸用。"沈知澜转身往外走,"别弄丢了。"
温玉棠捧着银针,站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