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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步子歪七扭八地走到现在。
  诸事太苦,难求顺遂,更别说两全。
  难以选定的抉择,本不该殷木槿来做。
  殷木槿所苦恼的,寻求出路的,原可以有更简单的解法。
  今日的消息,是殷木槿依靠自己多年来布就的情报网提前得知,也就是说,乌和颂和假皇帝,都还停留在上一步成功的喜悦中。
  打个时间差,杀了他们,死个祭司无关痛痒,死了皇帝还有靖王,靖王为人仁义,应当可以做个好皇帝。
  只是……他不能再陪殷木槿走下去。
  他贪心不足,活该付出代价。
  沈玦在殷木槿眉心落下一吻,珍而重之,叹息道:“万幸,我还有段时日。”
  他掀开被子,正要下床,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拦截。
  他惊愕回头,却见殷木槿竟然睁开了眼,深重的眸子锁着他。
  沈玦愣住:“你——”
  殷木槿坐起来,精神得紧,完全不像中了药的样子。
  殷木槿盯着他:“怎么,疑惑我怎么不像上次中了你下的药?”
  第60章 不要放弃自己、和我
  沈玦蹙眉,他回忆了遍所做之事,没有发现什么纰漏。
  那又是什么时候被察觉的?
  沈玦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殷木槿坐起来,他比站着的沈玦矮,看人的时候要仰起头,该有的震慑之意却没有因为这个动作削弱。
  “你所作所为皆没有纰漏,只是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不过警惕着,试上一试,你就上钩了,”他抓着沈玦手腕的五指收紧,用力回拉,迫使僵直的沈玦弯腰,贴近他的目光,“白日刚传来的消息,才到夜里你就忍不住豁命出去,沈玦,你在怕什么?”
  殷木槿的质问不留情面,他也不能再给沈玦留情面。
  白天,沈玦安慰他时他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到以沈玦的性子,怕是要瞒着他做傻事。
  可没想到沈玦竟然这么心急。
  沈玦答不上话,殷木槿的怨气怒气更盛。
  “事态这才刚有个苗头,距不可挽回的境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怎么就确定事情已经不可转圜,已经到非要牺牲你这条命才能挽救的目的,沈玦,你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不代表我不看重!”
  沈玦被他说得眸光震颤,双唇发抖,明知会让他生气,可还是不留余地地说出口:“可你我都知道,杀了乌和颂,将灾祸扼杀于摇篮,是目前最有效、同时也是牺牲最小的方法。”
  “那你怎么办?你身上的毒怎么解?你是拿的什么东西和自己的命相互掂量?又怎么得出牺牲最小的说法?”殷木槿死死锁着沈玦的手腕,一字一顿,“好,就算如你所说,可若没了你,于我而言同天破了窟窿无异,你让我拿什么填补?”
  殷木槿话越说,声音越小,他由盛怒转向疲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孩子般求知地看着沈玦。
  沈玦已然慌了,眸中闪烁着无措的水亮光点,低声说:“对不起……”
  “我说过,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殷木槿松开沈玦的手,翻身下床,“你最好打消心里的念头,否则别怪我困住你。”
  沈玦垂下的手指痉挛似的抽痛,他的目光追着殷木槿的动作:“我只怕多耽搁一天,就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百姓最是无辜。”
  “那你就不无辜吗?”
  殷木槿穿上衣裳,蹬上布靴,逼着沈玦和他对视:“你最近学了这么多商贾之术,难道还不明白人性都是先利己、后利他?即便你要踽踽独行,那慷慨求义之名,也远轮不到你来承。沈玦,刀还没架在脖子上,血还没淌下来,先不要这么早放弃自己、和我,好吗?”
  沈玦犹豫着不肯应。
  殷木槿不气馁,也不妥协,他了解沈玦,所以也理解沈玦所能做出的选择。
  沈玦是杀名远扬,可也同样不能否认沈玦做人行事至情至性,拿一人换千万人的题,他能答得毫不犹豫。
  殷木槿无法左右,他只能尽力让这个选择,不要上来就砸在沈玦头上。
  再多些时间,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沈玦这二十余年过得太苦了,身不由己之下,罪名为何来得如此轻易。
  殷木槿深呼吸,艰难地稳下心神。
  “还有一事,”他说,“你说百姓无辜,他们如何无辜?你我都知,影族残党此举是为复仇,那他的仇家到底是谁?当年积毁销骨,先帝从众矢之的到民心所向,举兵荡平影族,桩桩件件,夸大其词者,摇旗助威者,又怎么会无辜。”
  殷木槿掰正沈玦的肩膀,捏了捏沈玦的耳垂,让消沉下去的意志重新回来:“你可以说他们不知,却不能说他们无辜,谣言声讨出于人口,每一个不明就里却轻易出声之人,都不无辜。”
  “有罪当罚,有错当改,十数年前千万人共同造就的因,那这迟来的果,不能因为一句不知情就轻易躲过。”
  沈玦抬手,抓住殷木槿揉捏他耳垂的手,问:“你要做什么?”
  殷木槿笑笑:“乌和颂握着解药,暂时还不能动他,如今的局面也要尽力挽回,但如你所见,前路并不平坦,既如此,那在终局到来之前,先让错者忏悔。”
  殷木槿倾身,同沈玦额头相抵,他感受着肌肤相贴之处传来的,属于沈玦的,稍低于他的温度,恐慌的心脏渐渐恢复和缓。
  “沈玦,我们虽然才活了不过二十余年,但早已趟过生与死,纵使艰难万险,我们也已经走到现在,别这么早放弃,再坚持一下,或许转机就要来了呢……”
  沈玦眼角已经湿润,但他坚强地不让湿意滚落,有点阻挡不住,于是他仰头,两人的嘴巴磕碰到一起。
  沈玦不想承认自己始终悲观,不愿承认纵使局面转圜,他也不一定有好结局。
  于是在殷木槿的言语下,他抱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决心放肆一回,只看眼前。
  他的唇紧紧贴着殷木槿,用气声说得认真,“不做朋友了吧,都做这么久了,再进一步,做相恋之人,好不好?”
  字字清晰,钻进耳朵里却让殷木槿生出幻听的错觉,他盯着沈玦的眼,反复确认沈玦脸上的爱意与坚毅,终于在眼眶发热之时,将人紧紧按进怀里:“……你终于,肯迈出这一步了。”
  沈玦郑重地“嗯”了声,歉疚道:“抱歉啊,让你等了好久——”
  殷木槿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致歉的话,于是将两瓣近在咫尺的唇咬住、磋磨。
  如他所言,转机这就来了,不是吗?
  沈玦吃痛。
  他最近病得厉害,双唇干燥,甚至生出几道极小的裂口。
  这几道裂口犹如久旱而裂的土地,被骤雨滋润之时,在融化,细密的痛着,同时弥合。
  ——
  殷木槿其实没什么爱好,若说有什么执念,那便是少年还名叫石头之时,面对收到任务的沈玦,总想着要多收集一点信息,以求能帮助沈玦些许。
  能收集到的信息大都无用,但他从不懈怠。
  生死一念之际,或许一个不足为人道的小信息就能救下一命。
  于是穿街过巷,他总是留意人们口中的言语,细细记下。
  可这还远远不够,能成为市井百姓谈资的信息太过表面,要谈用处,还得挖出被掩埋的秘密。
  可惜他能力有限,做不了多好。
  后来,时与事推着人走,他成了殷诚山的义子。
  虽是没了沈玦所有事情都已经没有意义,但他还是由着执念猖狂,一步步构建了让自己掌控的情报网。
  于是有了恒典当行,有了替他做事、凶名在外的殷九。
  恒典当行开遍中原,它表面上收买古玩,实则进行消息交易。
  有它在,想散播消息,易如反掌。
  “诶,听说了吗?我们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其实是老天爷在降罚,罚咱们当年欺辱影族的罪呢。”
  “真的吗,可当年影族为害我朝啊……”
  “说是这样说,可谁看到了,他杀我们的人了还是抢我们土地了?都没有吧,就算是有灾情,也不能全怪人家都上,再说了,影族灭族之后,天灾不是更重了嘛!连那个什么什么祭司的满门,都暴毙而亡了!”
  “就是就是,当年我就说了,就算他们有罪,也不能灭族啊,那么多无辜的小孩老人,都杀了,真是伤天害理啊……”
  “说这些有什么用,老天爷都来罚咱们了,快想想怎么挽救吧。”
  ……
  影族一族居于西南环山,气候湿热,路途难走,灭族之后,土地被朝廷收编,却因为山地崎岖、不适农耕而荒废。
  这么多年过去,影族人居住的高脚木屋已经腐朽坍塌,烂进土里,几乎分辨不出形状。
  草木在它们身上扎根汲养,树木遮天蔽日,旺盛的花草也掩盖住错落的小土堆。
  每个土堆里面都埋着一个枉死的影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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