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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直到现在。
  沈玦看向皇帝——他以前毕恭毕敬,只觉陛下神圣不可侵犯,始终不敢抬头直视圣颜。
  如此几乎确定此人是假的,他才仔细打量这位皇帝。
  按故事所讲,这人应该身负影族血脉,影族人出了名的个头矮小头发蜷曲,可这人同他差不多高,头发也不见异常,如此明显的差别,可以想象他儿时受过多少苦。
  至于别的……
  这人的眼神和乌和颂一样,沉且阴鸷,让人琢磨不透。
  皇帝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笑吟吟地问他:“沈玦,若你是那个小孩,你会和他一样吗?”
  自然不会。
  沈玦想,若他心中有恨,就绝不会被外物所动摇;若无恨,便会尽可能脱身,摆脱桎梏,循着心意做事。
  皇帝摇摇头,笑了,说:“这么多年走来,所有人都在变,唯有你还怀着一份赤诚。”
  “可惜赤诚是最无用之物。”
  “未必。”
  皇帝放弃蹂躏悲惨的花儿,再往前走。
  说来也怪,皇帝放荡昏庸的名声在外,本人却很少在后宫走动,是以今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像是一个人憋了太久,有很多话要说,他并不在乎沈玦听不听,只是说出来,心情就好上几分。
  沈玦落后皇帝半步,一遍遍告诫自己现在还不能动手,只得强忍着憎恶,陪着假皇帝闲逛。
  出宫时已是傍晚,他绕道去了张庭提过的一家饭馆,打包了一份桂花糖醋鹅,想起殷木槿不怎么喜欢甜食,便又点了两道招牌菜。
  回到宅子时夜幕已至,却不见殷木槿身影,问过下人才知道人一早出去后,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无法,沈玦只好让管家把菜送到厨房,用小火温着,等了两刻钟,却只等来让他先用饭的传话。
  管家闻言,小心打量着沈玦的脸色,犹豫要不要先将菜端上来,好在沈玦没有为难他,说了句“没胃口”。
  殷木槿回来时已是深夜,问了下人确定沈玦已经睡下。
  看他桌上完好的桂花糖醋鹅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匆匆吃了几口,回到卧房,却见本该睡下的沈玦正披着外衣看书。
  他一眼就瞧出外衣是他常穿的那件,洗好后送过来,还没上自己的身就被沈玦披上了。
  至于沈玦手里的书,讲的则是行商之道。
  殷木槿先去将离沈玦最近的油灯拨得更亮些,之后才褪下外衣,上床,坐在沈玦身边,问:“都看得明白吗?”
  沈玦眉心拧着,一瞧便是疑惑颇多,他指着书页上的一句商谚,问:“留三分利给后来者,留七分利给回头客,这后半句我可以理解,至于前半句,据我所知,商贾重利不说情,巴不得一手垄断所有,真的能大方到给后来者留利吗?”
  “于情,自然是不想的,毕竟没有人会嫌攥在手里的银子多;但于理,这几分利是必须要让的。”
  殷木槿要讲通这件事,就拿自家的镖局做例:“就不如殷家的镖局,可以说是难寻其二了,说要垄断,以大欺小也不难,但我义父从没有压制过小镖局的筹办和生意,因为单论一家一户,生意做得再大也难免有疏漏,譬如开不出更好的商道,找不出潜在的交易对象,让了利,吸引新人入行,集思广益,方能将一行生意越做越大。”
  其中利益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沈玦迟疑地点点头:“大致懂一些了。”
  殷木槿笑得宠溺温柔,询问沈玦:“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从前只知道你手中的生意做得很广,现在,想多了解一些。”
  殷木槿颇为受宠若惊,要知道从前的沈玦,可是能因为不愿读书习字的事能和先生吵起来,如今能为了了解他主动拿起书看,实在是难得。
  “书上多是空泛的大道理,读起来难免枯燥,有理不清的,直接问我便好,”殷木槿认真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样说,沈玦就来了兴致,反问他:“不怕我从你这儿偷了师,转头入行,与你争利?”
  殷木槿尝试想象沈玦描绘的场景,白日两人冷眼相对,当仁不让,晚上却又同睡一张床的场景,实在是……期待至极。
  于是感叹:“求之不得。”
  沈玦听出他语气里不加掩藏的期待,觉得稀奇,侧过脑袋,视线从漆黑方正的字体移到他脸上。
  殷木槿脸皮已经练得还算厚,被明晃晃盯着也不觉害臊,而是直截了当抽了沈玦的书,扇灭灯火,拉着人仰倒,说:“时候不早了,快休息吧。”
  沈玦是被他揽着躺下的,肩背被他圈着,挣脱不得。
  若是前两天,沈玦肯定要让他松手,然后让过分暧昧的距离拉开。
  但现在,大概是沈玦一碰到书页就变得不灵光的脑袋锈掉了,被他圈在怀里掖好被子时,整个人都愣愣的,雪白的齿尖咬咬嘴唇,愣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殷木槿很满意。
  为了杜绝沈玦脑子转过来,提出让他松手的不合理要求,殷木槿添了把火:“刚刚问我的问题,你自己有想过吗?”
  沈玦抬眼看他,咫尺之距,让他能将沈玦的眼睛瞧得分明,这双眼睛乖巧地躲在眼睫之下,左右动了动。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会站在你身旁,而不是对面。”
  殷木槿看着沈玦认真的眼睛,感受着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有些后悔在抱着沈玦时,问出这个问题了。
  沈玦贴得如此紧,肯定会被吵到。
  他掌心松了松,犹豫着要不要先和沈玦分开一会儿,待稍稍平复再揽回,不料沈玦脑门埋进他颈窝,道了句“好梦”,便自顾自睡下了。
  “好梦。”
  殷木槿也轻柔地道了声,唯愿沈玦一夜安眠,翌日醒来,能瞧见艳阳天。
  可上天无情,总要和人对着干。
  眼看期限将近,殷木槿拖无可拖,只能如乌和颂的意,履行那场于百姓而言,堪称绝路的交易。
  江北旱情始终不见转圜,大地干涸,庄稼无收。
  朝廷要赈灾,国库却是空荡荡,拿不出赡养百姓的粮食,为防民乱,皇帝则在几位老臣的建议下,以朝廷的名义,以市价向粮商借粮。
  天灾凶烈,粮商们蠢蠢欲动,却被朝廷压着发不了国难财,而在他们愤懑之时,朝廷又以遥遥无期的空头钱票,流水一样运走他们的囤粮。
  是以,殷木槿对上这些敢怒不敢言的粮商,生意谈得分外顺利。
  不到半月,朝廷已经无粮可借。
  灾区的粮食无以为继,不过短短几天,就有百姓被活生生饿死。
  很快,有民众自发聚拢,揭竿而起,打着覆灭朝廷立新帝的口号,从江北一路朝京城杀来。
  灾民聚众谋反的消息传来时,殷木槿正在陪沈玦下棋。
  这几日,沈玦越发懒了,大多数时候都打不起精神,将行商之道的书虽看得津津有味,但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枕着书沉沉睡去。
  唯一的好处是,这几日气温回暖,阳光姣好,殷木槿让人在院中置了张铺了棉毯的躺椅,沈玦总爱在上面晃荡。
  小翠也因着温度升高,渐渐活泼起来,它最爱挨着沈玦,沈玦散步,它就张着大尾巴摇摇晃晃跟着,沈玦晒着阳光看书,它就自己挠个土坑,团着肚子坐进去,陪着沈玦安静待着。
  它还是不像喜欢沈玦一样喜欢殷木槿。
  是以,殷木槿一来,它就头也不回地迈步走了。
  沈玦懒洋洋的,殷木槿就当人布置好棋盘,和沈玦对弈。
  沈玦的棋术都是他教的,又学的高不成低不就,唯一难杀的点就是特别爱悔棋,每每觉察出要败的苗头,就得耍赖一回。
  “诶,等等!”沈玦微凉的手心抓住他的手腕,“我刚没想周全,我再重新下啊。”
  “落子无悔的道理听说过没?”殷木槿问他。
  沈玦眯了眯眼,撑着桌面坐直身子,眼睛提溜一转,贱兮兮地笑了下,抓着他手腕的往下一按,他执在指尖的白子就落在棋盘远离纷争的一角。
  “哎呀,怎么下到那了,”沈玦笑眯眯看他,“给你一次悔棋的机会,用不用?”
  殷木槿瞧着沈玦的得意模样,很想说我舍了那一子也能轻松赢你,但不能说,不然沈玦定要和他闹。
  闹了还得他来哄。
  因果转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用,那可是关键一子,我刚没想好,让我再重新下一次。”殷木槿说。
  “行啊,”沈玦说,“公平起见,我也悔一回。”
  两人笑闹着下了一整盘棋,到最后也难分出胜负来。
  院内笑意浓浓,院外人心惶惶。
  第59章 还说你不了解我
  两人非朝廷官员,无法亲眼见到叛民揭竿而起的消息传进朝廷时,朝堂上的众人是怎样的反应。
  要了解朝堂上的情况,沈玦最先想到的可信之人便是靖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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