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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殷木槿只好点头。
  管家说着面色又颓丧起来:“少爷去老爷那边吧,老爷他……今日精神格外好。”
  殷木槿心头重重一跳,快步赶了过去。
  管家心里顶着比天上的还要重的阴云,指挥下人忙活起来。
  中午时,他送去饭,又原模原样地端回来,劝不进去饭,只好让下人一直温着饭食。
  正午刚过,守门的小厮就匆忙往殷诚山的卧房跑,管家把人拦住,斥责两句,问怎么回事。
  小厮很是委屈,说:“小少爷特意交代,若是姓沈的公子要见他,必须尽快禀告。”
  “姓沈的?”管家眉头叠出几道褶子,把小厮往回赶,“带我去见一见。”
  第38章 我就乐意
  殷木槿推门进房时和殷成业打了个照面,这人满脸痛恨,一副要撕了他的模样,想来义父并没对他说什么好话。
  错身而过时,殷木槿看到床上倚坐着的义父,已经是一把枯骨的模样,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精神似乎真的不错。
  “来了啊,”枯枝似的手拍了拍床沿,殷诚山唤他,“来,坐。”
  “义父,”殷木槿做到床边,问,“累吗,要不要我扶您躺下。”
  殷诚山摇头。:“想说说话。”
  殷木槿颔首,认真听他讲起的一些很是久远的事。
  去日苦多,往事随风消散,如今回望,像是隔着蒙了雾的山林,分明就在记忆里,却怎么也抓不住。
  殷诚山说:“从前过得苦,总幻想哪一天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用挨饿也不用经霜经雨,可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又开始想把日子往回过。”
  殷木槿听殷诚山说,他前段时日其实回过老家,少时那还会种点庄稼,此时已经变成荒地一片,老房子也塌了,他想住都住不成。
  管家还哄他,说明儿就着人来修,修成适合他修养的样子,到时候就能搬到这边住一段时日。
  “我不同意,想让人还原老样子,用卖梗混着泥堆起来做墙就好,他们支支吾吾,说那种不适合我这个病老头子住。”
  殷诚山眼中闪着怀念的光,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殷木槿没办法说别的,只能宽慰:“这边的确更适合义父养病。”
  殷诚山偏过头,看窗外阴蒙的天:“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但我就乐意。”
  老头子竟还有些倔强。
  他说:“我只是觉得,在那边,能看到从前的人,尤其是俊德,他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特别稀罕我,有点好东西都要留着先让我看看。”
  “要是可以,我宁愿就那样死在旧地,死在旧人堆里。”
  但是他没能如愿,殷木槿想起来,殷诚山身体还是撑不住,没过几天就开始高烧昏迷,众人没办法,只好自作主张把他带回来,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药。
  “我知道,你们肯定都笑我傻,是不是?”殷诚山问。
  殷木槿先是沉默,之后才摇头。
  殷诚山显然不信,质疑地看着他。
  殷木槿无法解释,他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人最近也和殷诚山一般,过于怀念往事,甚至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好在殷诚山不执意于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摇头,头发稀疏花白,他说:“罢了罢了,本不是要和你提旧事的……”
  他艰难地转身,翻出一早被他压在枕下的锦囊,拉开,抽出一个半掌大的物件。
  殷木槿跟着他的动作看去,发现那是一枚玄铁打造而成的四方形令牌,其上的花纹繁复错乱,像一群各样的虫子聚集盘绕。
  应当是一种信物,他猜。
  看纹路,不像出自北方,若往南找,以他浅薄的了解,只能想起赵锦仁提过的影族。
  这个可能让他不自主拧起眉心,探究地看向床上强打着精神的老人。
  殷诚山浑浊的目光落在令牌上,良久,才慢慢抬眼,看向殷木槿。
  “你跪下。”他说。
  殷木槿隐约猜到什么,他不可置信,也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相问,只得起身,跪在床前。
  “木槿,”殷诚山严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沧桑陌路的味道,他说,“我要你发誓,此后无论他们叔侄二人做什么,你都要留他们一条命,保他们衣食无忧。”
  “我会的,义父是我的恩人,我自会善待义父的家人。”
  殷木槿庄重地起了誓。
  殷诚山平静地看他,突然开口:“你手下的人泄露消息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殷木槿掌心一紧,猛然抬头,和床上垂着眸看他的老人对上视线。
  那件事最后是不了了之的。
  殷九的确已经帮他查出了泄密之人,但再往下查,竟然查到了殷诚山这边,他不得不谨慎殷诚山和影族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不欲与殷诚山撕破脸,就只能按下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过去了这么久,殷诚山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好在此事不用挑明,它只是一个引子,于是殷木槿道:“义父有何吩咐?”
  “我以为你会来问我,”殷诚山摇头,许是看到他眼中的警惕,失望了,再开口变得沧桑许多,“走镖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怎么就我熬出头了呢?”
  殷诚山一遍一遍,极为珍重地抚摸着手中的信物。
  殷木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玄铁发着冷寒的光,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上面沾满了人血。
  殷诚山把那物件递到他面前,殷木槿谨慎地接过,手心感受着它身上的冷意。
  “你拿着它,自会有人来找你,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
  殷诚山如此说。
  后事交代完,始终撑着他的一口气也随之散了。
  他还是没能等到开年。
  为了殷诚山的身后事,全府上下已经筹备良久,这边一咽气,众人就开始有条不紊地置办。
  ——
  沈玦是第一次见到殷府的管家,是个半百老头,脊背有些佝偻,说话和声和气,眼睛里却藏着过分的精明。
  他并没有出言刁难,而是恭恭敬敬把沈玦请到府中,奉上好茶。
  他要等的人,是和殷家家主的死讯一起出现的,彼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殷木槿行色匆匆,只来得及扫他一眼,就着手处理殷诚山的后事。
  时间的流逝变得恍惚无踪影,等回过神,已然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此时已经是深夜,寻常百姓家,应当窝在暖和的屋子里守岁,殷府缺没有半点新年气,只一对白幡在风雨中飘摇。
  雨还在下,半膝高的门槛被踩得满是泥泞,来往的人里却没有一个是殷诚山的亲眷。
  消息已经送出去多时,这个时候,殷俊德就算爬着来,也该到了。
  但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殷木槿只好亲自派人去“请”。
  送出又一个前来吊唁的蹒跚老人,殷木槿的衣摆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沾上拍不掉的泥污。
  沈玦安静地看着殷木槿忙前忙后。
  此人的五官像是被死死钉在脸上,以至于动弹不得,所以从傍晚到深夜,他始终无悲无喜,差点让他都有点捕捉不到他心中的感情。
  无端的,沈玦想起缚春楼那一眼。
  此刻,他站在屋檐下,殷木槿经过他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屋里走。
  他只好把人拽住。
  “下人说你从中午到现在都滴水未进,要吃一点吗?”他问。
  “不饿。”殷木槿说。
  “不是你想不饿就不饿的,”沈玦说,“吃点吧,明天有你忙的。”
  殷木槿不说话,抬脚要往里走,沈玦叹了口气,将人拽得转了个身,面对他。
  他将早就备好的酥饼塞到殷木槿手中,道:“吃两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殷木槿盯了会儿他的眼睛,最后妥协,囫囵几口,将酥饼掖进肚子。
  沈玦跟在殷木槿身后进了屋。
  下人早就被遣走,屋中只有一个殷成业摇摇晃晃地跪着,他手脚落下了病根,跪这两个时辰已经是硬撑。
  殷木槿让下人扶人去休息,殷成业被架走后,空荡的灵堂只剩他们二人。
  殷木槿穿着他早已湿透的丧服直身而跪。
  沈玦想跪,好谢过老人对木槿的照拂之恩,却被阻止。
  沈玦摸不准殷木槿的倔强,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只好乖乖听话,陪在殷木槿身旁。
  夜深人静。
  相顾无话,两人的呼吸声都放到极缓,像是两座伫立许久的石雕。
  唯有雨声渐渐,灵堂中的烛火随着风轻轻摇曳。
  又过了许久,雨声渐大,却再压不住嘹亮的爆竹声,天未破晓,新年已经到了。
  殷木槿被连连的鞭炮声震的脑袋疼,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勉强还随他心意,盯着投到地上的人影看了会儿,又顺着爬到沈玦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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