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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都想起来了,是吗?”他问。
  他不太能知道,自己的声音够不够大,又被雨声模糊吞噬了多少,沈玦又听没听见。
  塌着脊背跪向他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
  殷木槿不觉得沈玦是个逃避的人,或许是真的没听见,他正欲再问一遍时,石雕似的人颤了下。
  不太真实的声音钻进耳朵:“我会还你的。”
  还我?
  殷木槿咂摸这两个字,怎么还?
  让他用归环捅回去吗?
  殷木槿自嘲地笑了笑:“我可没有同你一般的准头。”
  他居高临下,观察沈玦听到他话的反应,这人却死物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他来了气,迫切地想抓着沈玦的脸看,或许沈玦的下巴掰过来,让他仰望他,看到他脸庞挂着悔恨、痛苦又或者毫无意义的泪,他会觉得爽快一些。
  但还是算了,雨下得这样大,他分不清,不想自作多情惹人嘲笑。
  目光于是挪向了归环。
  这柄剑实在凄惨,以前被人珍重爱惜,恨不夜里睡觉都要抱在怀里;如今先是被人当做谈生意的筹码,等好不容易回到主人手里,却又被丢进泥里。
  好在染上的血已经被冲刷干净了。
  殷木槿捡起来,架到沈玦颈侧。
  “起初两年里,我夜夜都会梦见那日的场景,我真的好恨啊,恨不得将你扒了皮、抽了骨,剜出心来,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殷木槿握剑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当时那人怎么说来着?”那些话在梦里重复了无数遍,他可以丝毫不差地复述——
  “沈玦,杀了他,今日你杀了他,往后荣华富贵、钱财权柄,都让你享得……”
  “要不要讲讲看,你用我命换来的,究竟是何等滔天权柄?”
  沈玦终于抬眼,眼睫被雨水打得发颤,但还是莫名倔强地睁着:“我没想杀你的,更没想过要拿你的命去换什么。”
  “是吗?”殷木槿觉得荒谬,“七年前听到这话来杀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沈玦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
  殷木槿用自己的话堵住沈玦的嘴:“你莫不是想说,七年前只是做戏,故意将剑刺偏,好一举两得吧,好,我可以接受这个理由,那为什么,我让人守在此地整三个月,你却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殷木槿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他那三月是怎么熬的,既想沈玦出现,又怕沈玦出现,一边矛盾一边煎熬,从埋怨痛恨到不甘再到心死。
  “难道不是笃定我已经死了吗?”殷木槿怒声质问。
  “我……”沈玦艰难地发出声音。
  “沈玦,你好绝情啊,连替我收尸都不愿意,”殷木槿抬头,望着被雨丝分割出无数碎片的天,那日也是这样,“你说,若当年我没被义父救下,是不是就如老者口中的上官家人一样,尸体腐烂,发出恶臭,惹得街坊邻居忍无可忍了,才会被骂骂咧咧地裹了扔了?”
  “不,”不是,沈玦望着他,好久,喃喃道:“对不起……”
  “这几个字我早就听腻了,”殷木槿不再看沈玦,“我没死成,同你便不是生死之仇,又过了整七年,就算是再大的仇怨也该淡了,我本不想再踏入京城听到你的消息,奈何老天捉弄,又让我见到你,拘你的那段时间,也是我不甘,如今一想,实在可笑,你既恢复记忆,我们也说开了,没有误会,谈不上原谅,那我们俩从此就一别——”
  殷木槿突然噤声,低头,沈玦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用力到指尖发白。
  “我知道我很无耻,”沈玦抬头,“但求你,继续恨我吧,恨我就好,但别不让我见你,好吗?”
  殷木槿看到泪水从沈玦的眼眶堆满、溢出,太清澈了,原来还是能和雨水区别开的。
  “可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殷木槿盯着沈玦的颈侧,那里渗出鲜红的血丝,是刚沈玦动作太大,被归环割出来的,但沈玦好像根本就没感受到疼,“前七年都没有见,之后,也不必吧。”
  “不,不是的。”沈玦攥着他的袖子,摇头,脖子上的伤口变得更深。
  殷木槿眯了眯眼:“那就给我一个能接受的理由。”
  沈玦却是沉默。
  殷木槿实在搞不懂沈玦在想什么,不答应同他老死不相往来,却又不给像样的理由,甚至是连编都不编。
  他的耐心彻底耗尽,反手割断沈玦一缕头发,扔下归环,甩开沈玦的手,撑着伞向外走去。
  “殷木槿……木槿……”
  沈玦在努力地喊他,似乎跟了上来,但没能追赶两步,就跌倒下去。
  殷木槿没有回头看。
  回到客栈,换了身干净衣裳,唤来十六。
  “主子,我已经找老板打点过,用钱将住客清走了,我们的人也都守在客栈外面。”
  殷木槿点头,问:“殷成业怎么样了?”
  十六一听见“殷成业”这三个字就没有好脸色,愤愤道:“主子放心,筋脉已经接上了,没让大夫给他喝麻沸散,不过是半个时辰,就昏过去好几次。”
  “我去见他,你去联系本家,看家中有没有出事。”
  殷木槿还没走近殷成业的房间,接连不断地呻吟咒骂就已经穿过墙壁传进耳朵,他到门前时,大夫刚好提着药箱出来。
  “怎么样?”他问。
  大夫额头堆出数道褶子,说:“这接是接上了,至于恢复如何,往后可否行动自如,还要看接下来这段时日,少爷您看……”
  殷木槿看着床上不断蠕动的殷成业,道:“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就行。”
  。欲。言。又。止。大夫得到明确示意,长松一口气,又道:“少爷,据老夫所知,小赵大夫极为擅长救治这种伤,可要去信请小赵大夫过来?”
  “不用。”
  殷木槿刚迈入房间,殷成业就瞪起眼珠子:“殷木槿,你竟然敢折磨我,你等着,我回去一定告诉我爹,让他杀了你!”
  殷木槿撩袍坐在床边,道:“你雇人来杀我这事,义父知道吗?”
  看到殷成业目光躲闪,他又笑:“义父都不知道此事,我完全可以将你无声无息地杀了,扔去镖队必经之路,便可将自己摘干净,你觉得呢?”
  “你!你你——”殷成业结巴半天,只敢瞪着他,不敢说话了。
  殷木槿扫了这蠢货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你死我活的殷家活到三十多岁的,他没什么感情地问:“为什么杀我?”
  “分明是你先派人埋伏我们的!”殷成业撑着床想起身,痛狠了,又呲牙咧嘴地倒回去,“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心,连生意都不和我抢了,原来是你和他们勾结好的,要半路杀了我!没想到小爷我还活着吧,就是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就把你杀了!”
  殷木槿回忆了一下,还真想起来了,突然后悔派人保护这蠢蛋了。
  他摇摇头,说:“我果然还是高看了你,义父怎么能养出你这么个猪脑子,依我看,你还是适合做一个动弹不得的废物。”
  “什么意思?殷木槿你说清楚!你必须给我治好!殷木槿!”殷成业用缠成球的手抓他,奈何双手无力,殷木槿冷眼瞧着,连躲都懒得躲。
  殷木槿起身,往外走去:“放心,我会让你继续做殷家大少爷的,但,你以后还是别站起来了。”
  他刚踏出房门,又听到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唤——
  “殷木槿——”
  不是出自殷成业之口,殷木槿顿了顿,快步来到窗前,向下看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客栈外却站着一个浑身湿透,头发打成绺的人,此人正焦急地仰头寻找,蓦地,对上他的目光。
  “诶,木槿木槿!”下面的人喘着粗气喊他,“啊……重死了,我快撑不住了,木槿你快下来帮忙。”
  赵锦仁背着人,双腿打摆,要倒不倒。
  他背上的人比他更狼狈,浑身是血,紧闭着眼,看样子已经昏迷。
  这人的衣装殷木槿再熟悉不过,今日晨起时,它的主人还特意请他过去,让他帮忙挑选,他心不在焉,并没有细看,只凭着眼缘点中了它。
  沈玦……
  殷木槿看到十六带着人上前帮忙,手忙脚乱地想把沈玦挪下来,赵锦仁却躲着不让他们碰:“去去去,都边儿去,沈玦伤得那么重,你们扶得明白吗?快把你们主子叫下来!”
  第32章 我早就听腻了
  殷木槿清楚,赵锦仁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但他还是没有动。
  楼下气喘吁吁的赵锦仁还在努力地盯着他,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不解地挑了挑眉。
  赵锦仁开始自言自语:“看到我背的是谁了吗?怎么不动?难不成,他这样子是你弄出来的?”
  赵锦仁越说声音越小,他盯着殷木槿看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试探:“不会吧,真是你弄的,报复?那我就不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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