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殷木槿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再到剑柄,这把剑简单得过分,通身银白,没有任何装饰,剑柄处倒是有些纹路,但时年太久,那些纹路几乎快要磨平,连贯不起来了。
唯有一处不同,殷木槿摸到剑柄的侧缘,这里雕刻着两个字,痕迹偏深,还可以辨认出来——归环。
这柄剑的名字。
“那人怎么说?”他问。
他囚着这把剑的主人,却没有派人寻找它,而好巧不巧,这柄剑竟然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而让它出现的人——
殷九摇头:“那人说生意不好做,要是我们还满意这笔定金,就见面详谈,要见吗?”
殷木槿虽然一手创立恒典当行,但当行内的事他几乎不过问,都是殷九在打理,所以传言中,恒典当行的主子一直都是个女人。
虽然几乎没人知道殷九的真名,但稍微接触点道上的事,都知道当行的主子剑法出神入化,凭着一柄剑杀人于无形。
而面前这柄剑。
殷木槿眸色一暗,握住剑柄,手腕一震,剑尖就从暗鞘中顺畅脱出,凭借着剑身极致的柔韧,在空中划出一个带着残影的圆弧,伴随着空气被搅碎的铮鸣音,剑身震颤着、嗡鸣着。
世间再难寻得第二把能与此把相媲美的剑,拿此剑做筹码邀殷九入局,实在是用心良苦。
“这柄剑我留下,作为补偿,只要是我有的或能拿到的,随你挑。”他说。
殷九一膝叩地,行礼推辞:“主子不必,我和十六的命是主子救的,便是主子的。”
“那就把我随身佩戴的宏音取走,虽比不上这把,但也勉强够用。”
殷九还想推拒,抬头却见殷木槿注意力已经全移到剑上,只好受下:“那主子可要亲自见那人?”
“嗯。”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殷九后退两步才转身,没想到会撞上沈玦投过来的视线,顿时头皮发麻。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习武之人可以压低行路声不错,但她同样习武多年,耳力远超常人,不该一点儿都没察觉——
沈玦的武力已经恐怖到如此地步吗?
那主子发现了没?
殷九心中琢磨着,忽然察觉,沈玦的神情变了,之前虽有疲惫但还是轻快居多,今日的……是她看不懂的苦闷。
但如何如何,到底与她无关,殷九拱手行礼后,快步离开。
沈玦走到近前时,殷木槿还在摆弄归环,指腹不厌其烦地来回摩挲剑刃,直至寒光上沾了他的血。
余光中,沈玦从看清他手里的是归环后,面上的血色就褪干净了,唇紧抿着,似乎在忍耐极大的苦痛与不适。
他知道沈玦认出来了,但还是要问:“认识它吗?”
因为知道每一字都是一把刀,残忍地往沈玦肉里捅。
没有回应。
他直起腰,手腕朝上摊开掌心,让沈玦看清上面的“归环”二字,接着转腕震臂,归环就以破空之势袭向沈玦的喉咙。
剑身无限逼近沈玦颈侧的血管,只要刺过去,鲜红的血必定会溅得比人还高。
如此危险的境地,完全可以躲开的人却不闪不避,只紧紧盯着他,仿若锋利的剑刺向的另有其人。
殷木槿不清楚沈玦是在赌,还是笃定他不会杀他,还是……在拿命和他较劲。
两人如石像般对视着静止,风好像也停住了,唯一在动的是沈玦颈侧变长的血线。
割破喉咙的前一瞬,嗡鸣的震颤让柔韧剑身偏了一丝方向,刃边擦着血肉过去,埋入沈玦身后一丈外的树干。
伤口涌出的鲜血形成一个赤红的血幕,掩盖住他前几日留下的,几乎要消失不见的暧昧痕迹,殷木槿盯着看了会儿,直到素白的衣领也成了赤红色,才幽幽笑了声:“你还真是胆大。”
沈玦眼睫一颤,也算是有了反应。
殷木槿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经凉了,带着股腥味,端到嘴边,没喝,又放下。
沈玦恢复记忆已经有段时间了,沈玦和刚被他带回来时一样,都是想要离开,只是失忆时还知道收敛试探,恢复记忆了倒失了那股机灵劲。
也有可能对他厌烦了。
期间沈玦和他见过几次,都是想要让他同意放行,他不愿,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锁着沈玦给自己摆脸色看,他做人办事向来利落,唯独面对沈玦,会一次又一次的摇摆思想。
大概是唯有互相折磨才能让自己好受,殷木槿给自己定了原因,就像是人们口中“得不到心就把人攥住”,他做不到让沈玦肉体和他一样受折磨,只好退而求其次,折磨别的地方。
更何况沈玦还妄图将他从记忆中抹除。
这是他应得的,没必要愧疚。
“好惨啊,沈玦,”他来到沈玦面前,望进淡漠的眼里的苦痛,“物是人非这个词,再适合你不过了,还记得当初你的殿下送你这把剑的时候怎么说的吗?”
他用字作刀,专挑沈玦痛处捅。
林清堂不是杀他全家、发配他到青楼任人指摘欺辱吗,那他就帮沈玦好好回忆回忆,当初他是如何被林清堂偏爱的。
从前,林清堂待他一个外人比亲生弟弟还要好,处处偏袒维护,知道他练剑爱剑,就四处搜罗上等的玄铁,命人打造最利最韧的剑,当做礼物送他。
“曲直在天,缺圆由心,”殷木槿慢吞吞地咬着字,“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吧,他念你名中带‘玦’,意为残缺不满,就将归环赐你,愿你行人做事终得圆满。”
他看到沈玦拳头攥紧,额间青筋突显,觉得畅快。
“圆满圆满,沈玦,你到最后,怎么什么都没守住呢?”
我与你生死仇视,林清堂弃你如敝履,兜兜转转半生,无人念着你。
殷木槿盯着一言不发的沈玦,快意渐盛,很快又因为沉默回落,变成一滩无波死水。
“说话啊沈玦!”他怒喝。
沈玦该反驳,该找补,说你不知道隐情,不明白事情经过,你不配点评。
可沈玦只是无言,接下所有的嘲讽,默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没由来的,殷木槿又开始难受,感觉身体在被撕扯,一半逼他觉察快意,一半让他痛苦不堪。
最后,又在沈玦开口的瞬间,碎成一摊可笑的碎片。
沈玦说:“殷木槿,我真的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求你,行吗?”
原来他们之间能说的话,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他垂眸,看沈玦的手腕,纯白的绷带被血洇出散乱的暗红血点。
他好像又看到崎岖狰狞的血和疤了。
回想起沈玦刚恢复记忆,欢快活泼、满怀希望的样子,他终于,还是让沈玦因为他自虐了。
“不可能,”他说,“此事免谈。”
对面的呼吸变得沉重,殷木槿毫不怀疑,此刻站在这儿的如果是除了他的任何一个人,沈玦都会直接动手强来。
可惜说这话的是他。
沈玦忘了他们之后的一年,同样也忘了两人的矛盾争执。
他还停留在两人依旧和睦亲近的兄弟情里,困在留殷木槿一人对抗刺客,最后重伤濒死的愧疚里。
这样也不错,殷木槿告诉自己。
他说,你看,沈玦若是全部记起,看到你还活着或许不会悔恨只会厌恶,可现在,或许是上天垂怜,沈玦只能被愧疚填满,陷入无尽的挣扎里。
唯有如此,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终于说服自己,殷木槿抽出帕子,温柔地帮沈玦擦拭颈边凝固的血。
颈上的伤口其实不深,说话的时间已经结了痂,血痂太脆弱,他一碰就掉了,又有新鲜的血挤出来。
殷木槿盯着鲜红的血珠,心想他和沈玦一样有病疯癫,沈玦得了痛会安静会爽快;而他,看到血就会有欲望,撕扯与征服的欲望。
“回去上药,”他扔了帕子,说,“三日后,和我一起去谈生意。”
第22章 你不想我见?
“说实话,我觉得你的毛病更重一点儿,神奇的是,和你认识那么多年,我竟然才发现。”
赵锦仁把玩着刚费了牛劲才从树里拔出来的软剑,觉得更神奇:“这么软,你是怎么把它镶进树里的。”
他把归环塞到殷木槿手里:“再来一次,让我涨涨见识。”
殷木槿不接,反问:“你今天又闲了?”
“怎么可能,”殷木槿不演示,赵锦仁只好自己探索,手臂一伸一缩,尝试把剑重新插回裂缝里,“忙里偷闲来的,看看你们有没有私下作妖,果不其然,我还真来对了。”
想起沈玦手腕颈侧的伤,他就觉得牙疼:“旧相识啊你们可是,沈玦都想起来了,你们就不能面对面坐下好好聊一聊吗,非得弄得那么难堪,刚刚我果然没冤枉你。”
“之所以那么难堪,就是因为没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