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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小厮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再忙不迭跑远的过程中,沈玦已经把花枝薅秃了,也不扔,就拿在手里晃悠。
  他依旧坐没坐样,只仰起脖子,笑眯眯地看他。
  殷木槿扫了眼沈玦脚边平白遭罪的合欢花,对上此人坦荡的眼神,竟生出了丝沈玦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的错觉。
  两人相对着,一坐一立,坐着的还是七年前亲手把剑捅进他心口的人。
  殷木槿有点后悔过来了。
  他对沈玦实在无话可说,更何况现在这个沈玦,还是个伤了脑子忘了事的。
  他正要离开,沈玦就试探着开口叫他:“殷木槿?”
  这名字从沈玦嘴里喊出来让他浑身不是滋味,但还是定了定心神,暂时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那小厮同你说了什么?”他问。
  “都是些平常事,”沈玦望着他,一一细数,“譬如殷家都做什么生意啊,他家的小少爷叫什么名字啊,还有就是,这次是殷家小公子第一次入京。”
  沈玦语句间的字咬得极慢。
  殷木槿知道沈玦这是在试探他,都失忆了,脑子里竟然还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来了些兴致,撩袍坐在了沈玦对面:“所以呢?”
  沈玦格外殷勤地把点心推到他面前,回道:“所以,按理说,我们是没有机会认识的。”
  殷木槿没动点心,只倒了杯茶,仰头喝了口,要放杯时,沈玦的小脸已经凑了过来:“所以能告诉我吗?为什么救我?我不觉得殷小公子这么聪明的人,会平白无故捡一个天大的麻烦回家。”
  沈玦昏迷三天才醒,病容明显,唇色浅白,眼白也挂了些血丝,只这样看着人,倒是惹人怜爱。
  怪不得那小厮乐意和盘托出。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盯着沈玦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睛道:“你既能想到这一层,又为何轻易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
  沈玦无所谓道:“这是你府上,小殷公子不想透出去的消息,外面的人应该很难知道吧。”
  “是吗?”殷木槿反问,“你套了那么久的话,就没套出来我是殷家半路收的义子这件事?我一个义子,能当得了家吗?”
  沈玦起初明显不信他的话,依旧笑眯眯的,可看他没有说笑的意思,慢慢的,眼神开始僵硬。
  他盯着殷木槿的眼睛没看出名堂,目光转而落在守在后面的殷十六身上。
  十六已经保持了数天的苦瓜脸,见他看过去,立马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沈玦:“……那趁现在,你把人灭口不就好了。”
  “啪嗒”,殷木槿将茶杯丢到桌上,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沈玦颇为理所应当的样子。
  是了,沈玦还是从前的沈玦,记忆虽丢了,冷情的底子倒是丝毫没变。
  他往后扫了眼十六,十六就把随身佩剑拆下来,横放到桌上。
  “你招的麻烦,你既有法子,就自己去解决。”殷木槿面无表情道。
  他看见对面的人皱了皱眉,盯他看了半晌,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终于丢了树枝,把剑捧了起来。
  剑柄被握住,缓慢地往外抽,露出锃亮的剑身与锋利的剑刃。
  不知沈玦有意无意,食指指腹毫无防备地摸过剑刃,只一瞬,就见了血。
  血珠鲜红,滴答落下,埋进一丛合欢花中。
  沈玦疼得收手,抿去指腹又渗出来的血珠,两瓣唇染上了嫣红血色。
  下一瞬,他被血色衬得发亮的眸子转过来:“我不会用剑,还浑身是伤,要真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谁生谁死。”
  十六在后面“嗤”了一声,撅着嘴道:“不用担心,我可以把人逮来,帮你按着。”
  沈玦装作没听见,又道:“其实除了杀,把人先关起来看着也是可以的。”
  他收了剑放回桌上,扒了袖子展示自己满胳膊的新伤旧疤,话音没了刚开始的鲜活气:“我伤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半个月前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醒来,我被绑着双臂吊起来,身边围了很多人……”
  沈玦低下头,视线慌乱地打转,没有定点:“他们叽叽喳喳的,说我是走狗、狐媚子,为非作歹半辈子,早该遭报应了,我就该被千人踏万人骑,要是那样还活着,就该再添上凌迟才能解恨。”
  “他们都这样说,却没有人愿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就算是套出来的,我也对他心存感激……”
  殷木槿一直在听,却没看沈玦,对面正诉着苦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背沾上了点湿凉的温度。
  原是沈玦不知发什么疯,手心探过来,摸上了他的手背。
  还没等他琢磨出沈玦演这一出的用意,行动就先于思考,他像突然被马蜂蜇到,立刻翻转手腕,把那只手倒扣在桌面。
  他没有收力,沈玦腕骨磕到石桌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人也痛得直抽气。
  他抬眼,却发现嘴上嘶嘶吸气的人,眼睛却在认真地盯着他看,里面盛着意外,以及得逞的笑意,只是后者的含量很少。
  他能看出来,不过是经历了多次,早就练出来了点经验。
  他皱了皱眉,正欲撤掉压制沈玦的手,却不料沈玦还没放弃,手腕挣脱,再灵活一转,完全不讲理地将他反握住,压在桌面。
  这人的手背转到上面,腕骨处已然一片红。
  “你肯定有别的办法,对吗?”沈玦抓着他问。
  殷木槿不答,思考自己若是现在就将那小厮绑来,当着沈玦的面杀了,沈玦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没什么反应吧,顶多为了在他面前演戏,挤出几滴眼泪。
  无趣至极。
  恰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打搅打搅……”
  三人的视线同时被说话的人吸引过去,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身素衫,面容白净,身侧挂着个素朴的小木箱。
  “冒昧打扰,”这人嘴上如此说,眼睛却已经饱冒昧之意的四处打量,“在下赵锦仁,家父交代这府上有位刚从鬼门关救回来的病员,今日约莫该醒了,故让我来再诊治一番。”
  说着,赵锦仁大步向前,直截了当坐上石凳,朝沈玦眨眨眼:“我观这位公子面带病气,精神也不大好,想必就是你了吧,把腕子挪过来呗。”
  沈玦将左手递过去,赵锦仁把了会儿脉,挑眉看向沈玦还抓着殷木槿的右手,道:“劳驾,那只也挪过来吧。”
  沈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不情不愿地松开殷木槿,把手腕递了过去。
  殷木槿得了自由,带着十六回了书房,今日往张家走了一趟,发现事情比他预想地要复杂些。
  他重新翻出和张家有关的信息,细细查看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赵锦仁才慢悠悠踱步过来,进来第一句,不是叙旧,也不是告知病情,而是直接了当地问他:“那个人就是沈玦?”
  殷木槿没有否认,问:“他怎么样?”
  “哪方面的?”赵锦仁问他,“很漂亮,同你是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殷木槿:“……”
  “好吧好吧,”赵锦仁把药箱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我诊了诊,和我爹诊出来的一样,能捡条命已经是撞了大运了,至于失忆,若真是因为摔坏了脑子,伤好后差不多能想起来,若是因为别的,就说不准了。”
  殷木槿知道赵锦仁口中的“别的”是什么,身上的打击会好,至于心里的——
  虽未亲眼所见,但从传闻里也了解得差不多。
  沈玦之前平步青云,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可一夕之间就落得了这个下场,很有可能精神上承受不住,故意强迫自己忘了这件事。
  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赵锦仁任殷木槿琢磨了会儿,又把问题转回去:“不好奇吗,我都没见过他,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殷木槿摇摇头:“大致猜得到。”
  七年前,赵书还跟着殷家镖队走南闯北,随身带着个十五岁的儿子。
  他被殷诚山从尸山血海捡回去时,已经是没了大半条命,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恰巧当时赵书在邻县,根本赶不过来。
  于是救人的重担落在了仅十几岁的赵锦仁身上。
  好在赵锦仁年龄虽小,医术倒扎实。
  他是赵锦仁第一个从阎王手里拽回来的人。
  据说当时他脱离危险后,赵锦仁激动非常,稀里哗啦哭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赵书给了他后脑勺一耳光,骂了几句没出息,他才慢慢止住了泪。
  也因此,赵锦仁同他格外亲近,后来他几次重伤,都是赵锦仁救治的。
  有一次,赵锦仁同他闲聊,突然问他:“木槿,‘沈玦’是个人名吗?”
  那时他才知道,他几次濒死,意识模糊之际,嘴里念叨的,都是沈玦的名字。
  他明明恨透沈玦了,恨不得就此忘了这个人,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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