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言至此处,赵翎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闻堰露出今日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没想到赵姑娘看似豪迈不拘小节,实则是个心境通透之人。”
赵翎儿沮丧道:“哎呀,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好像我愿意,就真的还能同他在一起似的。”
闻堰:“他若愿意为你放弃恭州百夫长的军职,来京从一个无名小卒做起,便证明,你对于他而言,确实很重要,至少比前途重要,他若能过此关,本相便允他入相府,做你身边的一个小白脸,待时机成熟之后,他若能凭本事在军中封个万户,本相便写一封放妻书,让你光明正大地嫁给他,只要他不嫌你是下堂妇。”
赵翎儿蓦地抬头,双目闪闪发光:“真的?”
闻堰淡笑道:“自是真的。”
赵翎儿一时间喜极而泣,又哭又笑,喃喃道:“他定然不会嫌我的……只要我告诉他,我同你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他定然不会介意的。”
聊着聊着,迎亲的仪仗队便到了相府门前,闻堰牵着赵翎儿的手下了轺车,按照京中成亲的习俗跨了火盆,去了晦气,踩过马鞍,寓意平平安安。
接着,便是拜堂之礼了。
相府的正堂,闻父与闻母端坐于方形案桌左右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早已等候多时,见闻堰与赵翎儿一身喜服,并肩款步而来,皆是满面的笑容与欣喜。
父亲的笑容虽有些傻,但眼中的那高兴是真的,想必母亲同父亲耐心地解释过,今日是儿子的大婚之日,今日之后,儿子身边便有了知冷知热之人,有了人照顾,便不会那么容易生病了。
父亲虽然脑子还不是那么灵光,但是这种简单的言语,还是可以听懂的。
“新人到——”
“一拜天地——”
对于今日这场婚事,闻堰早就做好了准备,做好了待公冶鹤廷归来之后,发现自己背着他与旁人成亲,大发雷霆的准备,也做好了承受那人怒火的准备。
可如今公冶鹤廷分明已经移情于他人,自己早就无所顾忌了,然而当礼部侍郎吐出那句‘一拜天地’之时,闻堰还是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
曾经公冶鹤廷说过很多次,要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闻堰每次都说不要,不好,但实际上,他曾经背地里偷偷梦到过很多次,在他与公冶鹤廷的婚礼上,爹娘笑着祝福他们,文武百官真心实意地送上新婚贺礼,世人以歌谣唱颂他们孤勇无畏的爱情,在民间流传千古……
但那终究只是一场美梦罢了,梦醒之时,闻堰站在这里,即将拜堂成亲,而身侧之人,不是公冶鹤廷。
父亲自小便教诲他,想要得到,便必须要牺牲。
如今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的牺牲会换来家国安稳,换来他的爱人平安……
在礼部侍郎将‘一拜天地’四字高呼着重复了一遍之后,闻堰终是同赵翎儿一起,徐徐转身,对着外头不知何时飞起鹅毛大雪的天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有了开头,那么继续下去便不难了,闻堰弯唇笑着,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与赵翎儿一同面对父母跪下磕头。
“夫妻对拜——”
这第三道礼成之前,相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铁蹄声,听动静人数不少,裹着金戈铁马的杀气,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闻堰警觉地蹙眉,没有他的命令,京都铁骑闻鹤军绝不敢如此大规模地擅自在皇城内纵马疾行,那会是谁?
想到那人,闻堰心下一沉,正欲亲自出去一探究竟,便听到相府的大门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竟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众人纷纷倒抽了口凉气,还未反应过来,公冶鹤廷顷刻间便带着五百骑兵占领了正堂外的院落,他身着一袭竹纹玄色锦衣,双目中布满猩红的血丝,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知几日未睡了,从见到闻堰的那刻起,他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闻堰,没有从闻堰脸上移开过半分。
“陛下?”
“恭迎陛下凯旋而归……”
也不知是文武百官中的谁先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向公冶鹤廷行礼,紧接着堂内之人齐刷刷跪了一地,唯独闻堰站着,看着公冶鹤廷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四个多月未见,闻堰第一反应是,他瘦了,是打仗的时候吃得不好吗?
睡得应当也是不好的,战机瞬息万变,定然要殚精竭虑,才能掌控战局,能睡好便怪了。
闻堰在打量公冶鹤廷,公冶鹤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闻堰。
闻堰今日穿着一袭大红色的仙鹤官袍,同平日里上朝穿的是不一样的,不仅颜色不同,制式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上朝的时候穿的官袍是朱红色的,简约大方,庄严肃穆。
而今日他所着的官袍更为精致,衣襟和袖口处镶嵌着浑圆白润的东珠,颗颗价值连城,身前的仙鹤图案以金线勾勒,头上所佩戴的黑色展角幞头官帽倒是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官帽靠近左耳处的位置簪着一朵艳丽的大红色百合花。
准备地说,他今日所穿的,不是官袍,而是符合丞相身份和制式的婚服。
不得不说,闻堰这样的打扮很好看,那朵艳丽的红百合簪在他头上,不仅不显半分俗气,反而与他不点而朱的唇相互辉映、相辅相成,衬得他肤色如雪,令他清冷的眉眼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怕是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叹一声,好一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俏新郎啊。
公冶鹤廷忍不住笑起来,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他的目光定在闻堰脸上,像是要将他的脸生生钉穿一个洞来。
“丞相大人,是不是应当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闻堰正要说话,便看见张良身着一袭青色长衫,身批白狐大氅,手执经纶羽扇,徐徐走了进来,而他的腰间则坠着一枚墨绿色的香囊……闻堰的目光顿时停在那枚香囊上。
那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一枚普通的香囊,可怪就怪在,面前一袭玄衣的公冶鹤廷,腰间也坠着一枚样式图案与张良身上那枚皆一模一样的香囊,唯独颜色不同,公冶鹤廷腰间那枚是红色的。
香囊这种东西,本就是大胤百姓最乐衷于送作爱人的定情之物,以及那红绿相配的颜色,足以说明一切了。
看来手下在密信中所言,确实无假……
闻堰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回公冶鹤廷脸上,淡笑着道:“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解释?”
面对这样云淡风轻的闻堰,公冶鹤廷已然笑不出来了,他头痛欲裂,咬牙道:“你忘了朕出征之前,同你说过什么?”
闻堰似是茫然地反问道:“说了什么?”
公冶鹤廷一字一句提醒他:“莫要做,不该做之事。”
闻堰笑了:“陛下,何为不该做之事?”
“您是说今日臣与心爱之人大婚之事吗?”
闻堰忍不住皱起眉,好似很不解一般道:“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陛下二十出头便册封了皇后,微臣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娶妻生子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难不成只是因为没有经过陛下金口赐婚,陛下便要因此怪罪微臣?”
公冶鹤廷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闻堰刹那间用无形的刀刃捅成了筛子,他指向跪在地上,作凤冠霞帔装扮的女子,哑声问道:
“心爱之人?”
“她何时成了你的心爱之人?”
闻堰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微臣早在五年前,途径恭州办差之时,便与赵元佐赵将军之女赵翎儿一见倾心,互许了终身,这些年因国事耽搁了婚事,但微臣与翎儿一直有书信往来,眼下突厥人已被击退,家国安定,微臣终于可以安心地娶妻生子了。”
公冶鹤廷脑中嗡嗡作响,耳膜痛得厉害,他在战场上身中一箭,贯穿了胸口,本就伤势未愈,却在去绵阳求医之时,突然接到闻堰将要成亲的消息,他不顾身体日夜不休地赶回京城,是想问问闻堰到底要干什么,只要闻堰说,他便信,可闻堰竟给他这样的一个答案?
那他们这些年的恩爱与纠缠算什么?
公冶鹤廷的身体已然撑到极限,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喉间蓦地涌上一口腥甜,又被他无声地咽了回去,待眼前那阵阵黑暗过去,他抬起猩红的双眼望着对方,徐徐道。
“闻堰,你想清楚再说话。”
“朕给你机会。”
对方眼底几乎掩藏不住的悲伤与痛苦,令闻堰一瞬间整颗心都拧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公冶鹤廷与张良之间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或许是他的手下弄错了,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可他又想到公冶忱书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想到他今日成亲的真正目的……
闻堰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缓缓握紧,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感觉到痛,才令自己清醒些许,勉强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