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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闻堰拔出那把青铜刃,往自己腹中捅的时候,就是在赌,赌鸣起会发现他的异样,赌鸣起还在意他,赌鸣起舍不得看着他死。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鸣起的手受了伤,但他失去的生欲被寻回了一部分,不多,足以成为支撑鸣起暂时活下去的理由。
  至于剩下的生欲,闻堰会慢慢帮鸣起一点一点找回来。
  只是闻堰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帮助鸣起找回那些失去的生欲之人,不是他,而是汪庙……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夜,闻堰因为朝政还没有处理完,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直到夜半三更才能结束。
  鸣起的伤药一日要服四顿,早、中、晚,以及睡前各一顿,闻堰在没办法亲自盯着鸣起服药的时候,就会让汪庙代劳。
  酉时刚过,行云宫主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汪庙端着煎好的伤药进入殿内时,新帝正躺在床上,望着四方的帐顶发呆,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了汪庙一眼,便又陷入了漫长的神游中,直到汪庙行至床边,都没有再给对方半个眼神。
  距新帝醒来那日已经过去三个月,在闻堰与汪庙的静心照料下,新帝的面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可神色却一日比一日黯淡,好像有什么挥之不去的痛苦无时无刻不盘踞在他的心头,令他看起来像一株被大火灼烧过的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衰亡。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必须灌溉一点给予他生机的养料才好,还得是最猛的那种。
  先帝对这位流落民间多年的六皇子殿下寄予厚望,怎么能才刚刚继承大统不久,什么事都还没干,便因为一点儿女情长之事就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呢?
  汪庙暗中观察了三个月,终是看不下去了,决定出手干预新帝的命运。
  他沉默良久,长叹了口气,低声开口道。
  “陛下还在为那个狠心抛弃您的人而难过吗?”
  “没有……”新帝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望着上方虚无的方空气,沙哑道,“今日之后,便不会再为他难过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给了自己多少个今日。
  “被背叛的滋味,很痛苦吧。”
  “陛下不想为自己报仇,让那个人付出代价吗?……”汪庙苍老的,循循善诱的声音,在殿内低低响起。
  新帝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
  报仇?……
  如何报仇?……
  杀了闻堰吗?……
  他做不到的。
  仅仅是看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自尽,他都做不到……他还能如何报仇?又如何让那人付出代价?
  他这辈子都拿闻堰没有办法的……
  他连死的自由都被闻堰牢牢掌控在手中,闻堰玩弄他,就像玩弄一条狗一样轻易……
  汪庙:“陛下如今虽已继承大统,但是实权仍握在摄政王,也就是丞相大人的手中,倘若有一日,陛下将那权利夺过来,握在了自己掌心,便可以为所欲为,做陛下想做的任何事情……待那日来临时,陛下想做第一件事,是什么?……”
  新帝仿佛中了催魂邪术一般,俊美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之下显得忽明忽暗,孔雀绿色的深邃双眸渐渐流露出一点湿黏的偏执与阴暗,犹如经年生长在阴湿之地的青苔,终于在人前暴露,用那被炭火灼伤的嘶哑嗓音,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我要把他关起来……让他每天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只能对着我一个人哭,对着我一个人笑,爱我,恨我,爱恨皆只有我……我要他再也没办法欺我、骗我,弃我……”
  汪庙满意地笑起来:“很好,陛下既有如此决心,奴婢定然会倾尽全力帮助陛下……到时用来囚住那人手脚的铐链,奴婢会寻天下最好的工匠,以纯金锻造……金子最衬肤色,想必以陛下妻子的容貌,配上一副纯金的铐链子,定然赏心悦目极了……”
  新帝蓦地清醒过来,扭头看向汪庙,眼中露出戒备之色:“你知道他是谁?”
  汪庙自然知道他是谁,从公冶鹤廷出事那日,殿内隐隐传出闻堰撕心裂肺的哭声时,他便开始怀疑了。
  纵然公冶鹤廷再重要,闻堰也不至于哭成那样,旁人不了解闻堰,他却是十分了解。
  先帝在世时,他与闻堰同为先帝左膀右臂,一个掌管内廷,一个辅佐朝政,闻堰最是稳重且波澜不惊的性子,一个公冶鹤廷,怎么都不至于让他失态成那样,除非两人之间本就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快速地开始生根发芽。
  公冶鹤廷昏迷那十日,闻堰几乎日夜不休地守在他身边照顾他,凡事亲力亲为,不许任何人插手,这已然让人觉得很奇怪了,再联想到登基大典那日,公冶鹤廷是在御书房同闻堰单独见面后切腹自尽的,汪庙便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而让他彻底印证自己的猜测,是在公冶鹤廷从昏迷中醒来那日,公冶鹤廷重伤未愈,闻堰居然又同他产生争执让他伤到了手……再之后,一心求死的公冶鹤廷突然愿意活了,除去这二人间有情事上的纠葛以外,汪庙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这些反常的现象。
  他已经确定闻堰就是公冶鹤廷那绝情抛夫的妻子,个中原由他早就暗中查得一清二楚。
  眼下先帝就那么一个能继承大统的儿子了,便是有些世人无法接受的癖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后再想办法将他人生中的那个污点抹除便好了。
  如今公冶鹤廷还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汪庙并不急于将自己已经知晓真相的事情告诉他。
  汪庙笑得微微眯起眼睛,不疾不徐道:“他是谁重要吗?”
  “重要的是陛下如何将至高无上的皇权牢牢掌进自己手中,等到那日来临的时候,不论他是谁,还不是要乖乖成为陛下的阶下囚、掌中物。”
  ◇
  第41章 两年后
  两年后的立春。
  公冶鹤廷下朝后,面色阴沉地回到行云宫,守在主殿外的两个小黄门向他行过礼,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去帮他开门,那寝殿的门便被公冶鹤廷怒气冲天地一脚踹开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那群老匹夫,整日不是让朕选秀就是纳妃,个个都迂腐不堪!冥顽不灵!”
  汪庙今年都六十五了,自下朝离开奉天殿起,公冶鹤廷便一路阔步疾行,汪庙这把老骨头,想要跟上他便不得不用跑的,秉礼司掌印太监的威仪在路上都失尽了,他气喘吁吁地跟着公冶鹤廷进了寝殿,抬手擦了把额上热出来的汗,好言相劝道。
  “陛下……朝臣们也是为了陛下好,陛下如今都二十有二了,寻常百姓到了这个岁数,早便成婚生子,孩子都能上学堂了,眼看着陛下登基已有两年之久,后宫却始终空旷着,朝臣们也是难免心急啊……”
  公冶鹤廷沉着脸在御案后坐下,执起狼毫不知在宣纸上涂写什么,看也不看汪庙,冷冷道。
  “你去同他们说,朕不举,没有繁衍子嗣的能力,他们便是要将女儿送进宫来,也是守一辈子的活寡,叫他们一个个都思量清楚,若真有愿意的,朕也不是不能接受。”
  汪庙被噎了噎,一言难尽道:“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若是传扬出去,有损皇家威仪的。”
  再说了,丞相大人夜夜被召入行云宫侍……呃,议政。
  殿门紧闭都能听到里头传出床榻‘咯吱’作响的声音,时不时还泄出几声不堪承受般的低泣,那动静多数持续到半夜三更才停歇,其激烈之程度,可丝毫不像是不举的样子啊。
  汪庙望着御案后面色不虞的帝王沉默良久,斟酌着开口道:“陛下,您与丞相大人,便是再鹣鲽情深,可终究是两个男人,不被世人所接受便罢了,两个男人怎么都是生不出孩子的,您是一国之君,繁衍子嗣乃是重中之重……你便是娶了后,纳了妃,您同丞相大人的关系还是可以继续的,只要御前侍奉的那些人将嘴巴闭紧了,没有人会知道的……”
  公冶鹤廷抬起头,用那双绿森森的眸子望着他。
  汪庙顿时感觉手脚发寒,后背冷汗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嗜血的野豹盯上了,只消一动,那野豹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咬端他的喉管。
  预想当中的事情自然没有发生,过了一会儿,公冶鹤廷笑了,只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狼毫,道。
  “你是想让他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还是一个受万人唾弃的脔宠?
  汪庙吸了口气,道:“那陛下总不可能是……准备纳丞相大人为后吧?……”
  公冶鹤廷听罢突兀地笑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低下头继续去涂涂写写了。
  汪庙心头翻起惊涛骇浪,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两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前的那个,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的哑巴傻小子,在经历过一场令他撕心裂肺,险些丧命的背叛之后,整个人都被生生打碎重组了一遍,又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中千锤百炼了近三年,如今的公冶鹤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心无城府、任谁都可以欺辱的傻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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