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然而向来听他话的鸣起，此刻却像是长出了满身反骨。
鸣起用那对深邃的孔雀绿色瞳仁，亮晶晶地望着闻堰，固执地说个不停，可能因为身上太痛了，他说得断断续续，发出的几乎只有一些微弱的气音。
“其实阿雁心中……也是有一点点……喜欢、鸣起的吧……”
“否则……怎会……心软呢……”
“鸣起原本以为……自己哪怕、死在这里……也等不到……阿雁……回了头呢……”
闻堰仍嘴硬不肯承认：“我怎会对你心软！便是路边的阿猫阿狗落了难，我也会回头看一眼的！你在我心中同那些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
鸣起的目光黯淡下去，好像整个人都瞬间失去了光彩，但很快，又像是被他抓住什么一般，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那阿雁……哭什么呢……”
“若是一点都不在意……为何……要哭呢……”
豆大的泪珠如同雨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砸在鸣起的脸上，是温的、热的，让鸣起知道此刻抱着他的人的心其实根本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冷。
起初鸣起应当是觉得高兴，可是很快，他的双眼便因为闻堰的泪，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垂在雪地上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要抬起手为闻堰将眼泪拭去，但他显然失败了。
“别哭了……”
“阿雁……别哭了……”
“如果可以……鸣起还是希望……阿雁……永远开心……别为、任何人流泪……也包括鸣起……”
“阿雁开开心心地活着……鸣起才能……安心地……离开……”
闻堰感到这话有些不对，一股莫大的不安在心中升腾起来，他望着怀中人道：“你要去哪儿？”
不是舍不得他走吗？拼了命也要追上他的马车，此刻为何又说要离开？
一个孤儿，除了自己身边，还有何处可去？
鸣起却没有回答闻堰，只是朝他笑了笑，带着一点哀求的神色道：“阿雁……能不能……最后再、抱抱我……”
“抱紧一点……”
“好不好……”
闻堰无视他的话，固执地追问：“你要去哪儿？”
鸣起面上哀求的神色愈发浓重，眼角滑出泪。
“阿雁……没时间了……抱抱我……”
“好冷……”
闻堰皱眉，刚想说不是正抱着你吗，鸣起许是觉出了他神色中的不耐，立刻便打消了这个过分的念头，兀自垂眸笑了笑，自我安慰般道。
“没关系的……不抱也……没关系的……”
“应当知足了……”
“能在死在、阿雁怀中……鸣起……也应当、知足了……”
闻堰像是被人当头狠狠敲了一棍，脑中嗡嗡作响，痛得厉害，一时间几乎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却也终于明白方才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怀中人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准你这般胡言乱语的？！”
鸣起抬起含泪的眸望向闻堰，笑道：“如果有下辈子……阿雁能不能……试着、喜欢喜欢我？……”
“闭嘴！不准你再胡言乱语！来人！！快来人！！！”
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将闻堰彻底包围，他想要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带他去看大夫，可是鸣起的身量比他高大健壮许多，便是如今的鸣起比起从前消瘦了不少，也绝不是他能抱得动的份量，他本能地想要寻求外援，然而不论他如何呼喊，那些本该潜伏在不远处的暗卫都没有出现，就连原本处于不远处的马车和车夫都不知何时一并消失了。
鸣起的眼神逐渐开始无法聚焦在闻堰的脸上，他道：
“算了……人间、没什么好的……”
“没有人……喜欢我……阿雁也……不喜欢我……”
“还是……不来了……”
闻堰感觉到怀中人的状态已经开始不对劲了，他本能地将人抱紧了一些，近乎歇斯底里道：“你不准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听到没有？！”
“来人！！！快来人啊！！！！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或许是这个拥抱令鸣起觉得温暖了一些，于是他笑着改了口：
“骗你的……如果有下辈子……鸣起……还是想要……同阿雁、相遇的……”
“到时候……阿堰便是要……哄骗鸣起……也稍微、骗得久一点……好不好……”
“最好是……能……骗一辈子……如此……哪怕是假的……鸣起……也可以……当作是、真的……”
闻堰颤抖着抬起手，在鸣起眼前晃了晃，那对空洞而美丽的孔雀绿色眸子没有任何反应——鸣起看不见了。
不论闻堰从前如何地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在面对自己无力留住的爱人时，他泪流满面、惊惶失措的模样，同一个孤立无援的稚童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要……”
“阿雁……”闻堰看到鸣起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眶中的泪令闻堰无法通过唇语去辨别鸣起在说什么，于是他将耳朵凑到鸣起唇畔去听。
“我在……我在听。”
他说，阿雁，我爱你。
我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些话用尽了鸣起最后的力气，他的左手原本紧紧地攥着闻堰的一片衣角，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头也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歪向一边，合上了双眼。
闻堰呆滞地望着怀中人，怔愣了很久，久到雪花落在两人的身上，远远看去像两尊相拥的雪人，他才屏着呼吸，抖着手去探鸣起的鼻息。
“不……不——！！！！！”
“鸣起！！！！！”
“不要……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错了……你醒醒好不好……我爱你的，我也爱你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抛下你了……你醒醒，只要你看我一眼，我便答应永远同你在一起……”
“你不是舍不下我吗？
“这一次，是真的，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花言巧语……”
回应闻堰的，唯有呼啸的寒风，和难以停歇的漫天飞雪。
‘呜呜’的风声好似男人生前悲戚的哭声，在男人走后也不断地在闻堰耳边回响着，仿佛在哭诉闻堰的无情，埋怨闻堰的狠心，连用力抱抱他那样小的要求都不愿意满足他。
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闻堰单手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将鸣起的身体裹住，再用力抱紧他，轻声问道：“这样有没有暖和一些？”
他将额头抵上鸣起的额角，亲昵地蹭了蹭，又在鸣起唇边吻了吻，像是在哄他一般，软声道：
“鸣起……你那么心善，便再发发慈悲，对我心软一回，好不好？……”
再无人回应。
床榻之上，昏迷中的人双目紧闭，啜泣不止，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辰，颈下的软枕便湿透了。
他眉宇之间满是痛苦，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人一般，口中时而喃喃着‘别走，别丢下我，我错了’等哀求之言。
那啜泣声似猫一般，时轻时重，有时会骤然停歇几息，像是哭到喘不上气了似的，牙青怎么唤都唤不醒闻堰，担心闻堰再继续哭下去，会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死，便再顾不得许多，双手扣住闻堰的双肩，用力晃动起来，沉声道。
“大人，醒醒！大人！”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闻堰的意识回笼，睁开了双眼，他望着四方的帐顶愣了一会儿，像是分辨自己在何处，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慌里慌张地扭头问牙青。
“鸣起呢？”
“鸣起在何处？”
见牙青面色露出怔愣的神色，闻堰撑着床坐起身，不可置信道：“你们将他抛在冰天雪地里了？”
牙青皱眉道：“大人……”
闻堰面上流下泪来，厉声道：“谁准你们这么做的？！”
说罢，他不等牙青回答，掀开身上的锦被，光着脚下了床便往外走，带着哭腔道：“外面这么冷，你们怎么能将他扔在外头不管不顾……”
牙青意识到闻堰这是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了，他几步越过闻堰，将只着一袭单薄亵衣的闻堰拦住道：“大人，鸣起昨日刚同姜姑娘成婚，此刻正好好地待在姜府呢，您忘了吗？”
闻堰停下脚步，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头浇了桶冷水似的，骤然冷静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鸣起躺在他怀中说了那样多的话，可鸣起是个哑巴……又怎会说话。
如果是梦，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牙青眼底压着浓浓的担忧：“大人，您高热不退，做噩梦了，鸣起好好的待在姜府呢，他很安全，您放心。”
闻堰：“我想去看他一眼……你带我去吧。”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要亲眼看到鸣起好好的，才能安心。
牙青武力高强，带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姜府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就看一眼，一眼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