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远岫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打算。逐扬直接大手一挥,被子在空中停滞了半秒,随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床上那人呼吸均匀,只是抽动着的眼皮在抖,怎么看也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逐扬正要再次伸手,将远岫从床上揪起来。
忽地,他停住了。
远岫全身上下只穿着薄薄的单衣,逐扬本想拉起他的手臂,但看到那露出的一小节瘦窄手腕,他纠结了下,忍耐住情绪:
“我知道你醒着,再装睡,我就将你扔出去。”
“说到做到。”逐扬他看着床上的远岫,半响,重重开口道。
远岫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刚一睁眼,就撞上逐扬略带几分怨气的视线。
他装作没有看见,起身的时候,顺手拉起挂在床边的小角,将地上那条瘫作一团的被子,又捡了起来。
“你…你回来了。”远岫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道。
“回你自己房间去。”逐扬早已耐心全无,他看着一点一点从地上卷回到床上的被子,眼中的浓重愈发明显。
“我…我不敢一个人睡。”远岫把地上的被子抱在身前,拢成大大的一圈绕在身侧。
“白天不是睡的挺好的吗。”逐扬看着远岫用手不停地将被子弄来弄去,心中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天黑了。”远岫眼睛瞥了下窗外,他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好像是希望逐扬不要再把他赶出去。
逐扬懂得远岫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拉过远岫的被子。远岫手还缠在被子上,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耳边贴近逐扬,听见他恶狠狠地说道,“收起你这幅样子,没有用。”
远岫侧躺在里间,逐扬平躺在外侧,被子竖直一条横在他们二人中间。
床铺吱吱呀呀地在响,声音很轻。落在逐扬耳中,本就嗡嗡闷痛的额角,此刻不可控制地连带着自己整个人都开始不适起来。
“你要干什么!不睡觉就出去。”
在逐扬的一声低喝当中,远岫吓到了般地缩了下。
“马上睡,马上睡。”远岫连连说了几声,怕是惹到逐扬,大半夜地被赶出去。
在一番闹腾后,逐扬困意全无,他感觉到远岫强行控制住不翻身的姿势,这比他来回转动,更让逐扬睡不着。
直至深夜,逐扬久久不能入睡,忽然精神了起来。
他瞧了眼,身侧那人,然后伸手去推他的手臂,用力摇了几下。
“起…起床了。”远岫下意识地就要坐起,他尽力睁开几乎是黏在一起的眼皮,一面说,一面作势撑起身子。
当远岫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时。他缓了好久,渐渐分开眼皮,入目的是一片漆黑中,零星燃着的点点烛灯,透进宣纸糊成的窗子上的亮光。
“阴天。阴天吗?”远岫看了眼外头,又转身,低头看了眼逐扬,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冷冷侧眼看着远岫。
害怕他将自己丢出去,远岫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起身。只是外面看起来天还没有完全亮,远岫要出不出的,就这样坐在床上。
被子滑落,露出远岫的上半身,屋内虽有暖炉整夜熏烧,空气中的温度对于远岫来说还是微冷。
就这样僵持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没天亮。”逐扬看了会远岫,终于开口了。
“这..这样吗?”远岫呼出一口气,笑着躺了下去,缩回到被子里。
“别睡了,反正也睡不着。”逐扬叫醒再度闭上眼睛的远岫。
远岫看向逐扬,一脸疑惑。
“我们以前见过吗?”逐扬没有任何征兆地问道,看向远岫的视线中多了几分探究。
“什么?!你说什么?”远岫猛地拽住被子。
“随便问问而已。”逐扬无所谓道,对远岫的反应有些意外。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到这件事。他少时便去了西塞,若说与远岫的渊源,那也只会是在寥寥几次的进宫中见过。
莫名的,逐扬有些想知道小时候的远岫是什么样的,他回想了下曾在宫中见过的年纪相仿的男孩,记忆中,并没有能与远岫对的上的人在。
“没…没有吧。”远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说话的声音变得小了。
逐扬随意地把手垫在脖子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中尽显恍然。
算算年纪,他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远岫应该已经迁居出宫了。
可惜了。逐扬心中闪过一瞬的空落,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别的事情。
“你是不是排行老三?”没等远岫回答,逐扬就接着说道,“我见过你的那两个哥哥。”记忆中两人的面容显现,逐扬感慨似地摇摇了头。
随后,逐扬目光落在远岫身上,“你那时候出宫,是件好事。以你的处事加上身份,早就不知道在他们的挫磨下死上几百回了。”
大皇子乃前皇后的长子,二皇子乃当朝皇后所出,二人都尊贵非常。自小,远岫便是在二人的你争我夺当中度过,比起他们,远岫要愚钝上许多。
开蒙晚,史书巨经,远岫学起来吃力,家国大事,远岫提不起兴趣,整日便喜欢去操弄园中的花花草草,研究衣装饰物。
想到此处,远岫怔愣片刻,不愿再继续往下。
“三皇子。”逐扬默默念了几次。“我以前是有听到过,不过很少有人提及。”
远岫后背僵麻,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只此三字,恍若隔世。
在逐扬斜眼看过来的视线中,远岫后背的痒烫逐渐蔓延开,丝丝点点传到手臂,直至四肢百骸。
“算了。”在逐扬的一声叹息当中,远岫的心起起伏伏,逐扬没有继续说下去。
心思千回百转间,远岫问道,“是什么?”
第19章 害怕…天黑
逐扬本不想说的,那点小小的犹豫,在远岫的追问下打破,“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说些,平庸普通,不堪担当大任的话。”
远岫怔愣了一下,没有回应逐扬的话。
沉默在万籁俱寂的夜中散开。
“你不会生气了吧?”逐扬破天荒地问道,语气微微上挑,夹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远岫脑袋左右摇摆了下,他摇摇头。
“也是。反正你对这些也不在乎。”逐扬只是随口一问,远岫的回答,并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外。相反,他更是肯定这几日对于远岫的猜想。
良久,远岫依旧没有说话。
黑夜中,逐扬的感官更为明显,这是常年在军营下练出来的本事。只是细如针落的动静,他都可以分辨出来,身旁那人轻微颤抖的肩膀,逐扬很容易就捕捉到了。
刹那,逐扬立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亮了一亮,面容上浮现几分不可思议,他瞳孔震动,斜睨看去。
远岫没有注意到逐扬离自己越来越近,在感受到,蒙于头上的被子出现一块黑黑的阴影时,已经晚了,他拉着被子,一动不敢动。
半响,未见逐扬有下一步的动作。
静止的呼吸,随着头顶笼罩着的无形重压而逐渐有了喘息的空间。
逐扬的手已放在了被子的边角上,他不知自己为何要伸手,也不懂自己为何莫名地停住。手上的青筋凸起,逐扬眼中的浓雾深了几分。
只要,掀开这被子,或许就能验证自己的答案了。
只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即将掀开被子的瞬间,逐扬想到此处。
徒增困扰,不如就当作不知道。
远岫感受到旁边那人又躺了回去,深陷床铺。他不敢动,小心翼翼地侧头,将脸埋进了枕巾间。
直到逐扬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后,远岫才在被子里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这一夜,远岫睡得并不安稳,许是满怀心事,他断断续续地醒来又再度浅浅而眠。直到天光大亮,他才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
睁眼,旁边早没了人影。
“进来。”远岫说道,忘记了此刻自己身处何地。
门外那人与远岫目光相撞,两人皆是一愣。
“陛下。”那人率先反应过来,快速地退到了门口的位置,声音略带颤抖。
远岫见过这人,虽不太记得面容。金黑外袍,腰际配以短剑,正是逐扬的贴身侍卫。
他下意识有种做贼心虚的无措,想要从床上起来,但低头看了眼,远岫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隔着纱布,远岫朦胧间看到门外,那人弓着身子站着,阴影正好投射到地上。
正当远岫打算出声回应时,一道声音响起,“你先出去吧。”
地上多了另一道修长的身影,伴随着“砰”的一声关门。满室再度落入沉静,逐扬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的春寒。
他取过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一把扔给远岫,“穿上衣服,出去。”
“现在吗?他是不是还没走远。”远岫一面说着,一面接过衣服,手上穿衣的动作,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