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远岫砰地声摔回了床上,“咳..咳..咳。”他捂着胸口不住地嗽声。
  逐扬头也不回地呵退众人。
  侍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远岫堪堪抬头,冷不丁又撞上逐扬的目光,回想方才的窒息之感,赶忙就着逐扬的话,让众人退下去。
  直到室内重归寂静,逐扬才再次开口,“外面的大臣都还等着,你不打算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可是已经给你选好了继承人。”
  “等你那天一病不起,就扶持新人上位。”
  听到逐扬这么说,远岫只微微一愣,很快就恢复如常。
  “是谁?”远岫问道。
  “什么?”逐扬意外地皱了下眉头。
  “继承人是谁?”远岫重复了一遍。
  “远地的一个边王,说是有皇族血脉,也不知道隔了有多少代,那点血早就稀得不能再稀了。”
  这下远岫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慌忙穿鞋,好几次套不进去。
  “你就穿着这身衣服?”逐扬看着走出几步的远岫。
  远岫低头,自己穿着寝衣,薄薄的一片,贴着身体。他一敲脑袋,就要唤人来更衣。
  侍人早已退到室外,无人回应他。
  正当他想走近门前,再度唤人时,一双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用叫人来了,我不是在这里吗?”
  逐扬已揽过远岫,将他往屋里推。远岫手臂与逐扬碰在一起,隔着衬衣,阵阵温热传来。不由得,远岫想到了那日逐府温泉。
  “你很热吗?”逐扬手掌贴着的地方逐渐发烫。
  他侧过脸看远岫,见他耳垂泛着鲜红,“难道又烧了?”逐扬自顾自地用手去贴远岫的额头。
  手掌距离额头一指宽时,远岫快速低下脑袋,绵绵柔软的头发与手掌擦过。
  “衣服是在这里吧。”远岫趁着逐扬放松之际,灵活地从他手下挣脱了出来。
  上朝的袍服架挂在室中,远岫快步走去。
  逐扬当然不会帮远岫穿衣,他在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看着远岫取下外袍。
  “你今年几何?”逐扬视线自上而下打量了远岫几遍,最后定在了远岫因为衣架太高而踮脚,微微露出的小截腰上。
  没想到逐扬会问出这个问题,远岫转过脸去看他,就见逐扬的目光躲闪了下,甚至第一次回避了远岫的视线。
  莫名其妙,远岫在心里想,但还是回答了逐扬,“二十。”
  “看着小了点。”逐扬说道。
  远岫再次回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略带疑惑地看向逐扬。
  “没想到居然二十岁了,看着似乎只有十六、十七的样子。”逐扬提高声音说道。
  远岫自小体弱,身量比不得武夫那般魁梧,却也和寻常男子差不多。
  许是逐扬见的都是塞外军兵,拿他们与自己作比,当然看起来显得矮小了。远岫才不会与他争口舌之快,只淡淡看了逐扬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穿起衣服。
  皇袍里外有四层,从前衣服两边都是由侍人各自拿着,远岫只管伸手等人来服侍。
  现在余他一人,一时之间,竟有点无从下手。
  何况他总觉得身后的视线骨碌碌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见远岫摸索半天也没穿出个型来,逐扬不耐烦地上前几步,伸手就将远岫手里的外袍夺过。
  飒啦一响,外袍展开,逐扬提着两边袖子,见远岫还愣愣地,他用眼神示意了下,让他赶紧穿上。
  今日,不知怎的,远岫觉得逐扬很是奇怪。
  话语中既如从前那般看不上自己,却又时不时地一反常态。
  忍着不适应,远岫还是转过身,双手往里套去,衣服落在身上,肩头一下重了几分。
  “你不怕那些大臣不让?”
  远岫知道逐扬问的是大臣硬要让自己立储的事情,他想了想,说道,“不会的,有余辛与傅明两位大臣在。”
  父皇告诉过自己的,余辛与傅明是老臣,在朝堂之上地位极重,只要把握住他们两位,自己便能安然坐稳皇位。
  加上,父皇曾在临终时,交代过他们要尽力辅佐自己。现在他已经醒过来了,一切事情都会解决的。
  远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用力揪紧袖子。
  “可是他们已经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不能来上朝了,没人可以在朝堂上维护你了。”
  “到那时候,你该怎么办?”逐扬透过镜子,盯着远岫的眼睛。
  他的话像是一根针,正正戳进了远岫心中。
  “隐姓埋名的日子不好过,你也不想放弃这好不容易来的锦衣玉食吧?”
  长久罩在远岫身外的那层外壳,一片一片地裂开了,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碎掉的声音。
  逐扬说得对,自己正年少,他们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等到岁月流转,朝上换了一批人,余辛与傅明不在,自己又该如何呢?
  他不觉得自己能当好一个皇帝,从内到外都不能。
  看着倒映在镜中簌簌颤动的瞳孔,逐扬嘴角微不可察地勾出一个弧度,他紧接着说道,“或许我可以。”
  身前之人猛得转身,额头差点撞上逐扬下巴。好在,逐样快速侧过脸,险险避开。
  “可以什么?!”远岫退开几步,双手垂立在身侧,紧紧撺成拳头。
  远岫的反应在逐扬的意料之外,他回想方才自己那里是否说错了话。良久,逐扬斟酌了下用词,重复道。
  “可以帮你稳住皇位,就像余辛与傅明那样。”
  刚才还绷着的远岫,听到这话,倏然放松。只是说话时,那股溢出来的试探,没有消失,“你为什么突然要帮我?”
  “我们不是要成婚了吗?成婚后,你要是坐不住帝位,那我算什么。与你一起,被贬出丰泽去,还是当个鳏夫。”
  听到这话,远岫恍然大悟。逐扬觉得远岫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过多在意,心思放在了远岫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真的吗?”远岫有些心虚,若不是自己给逐扬赐婚,他也不会落到他说的境地。
  逐扬静静看着远岫,不置可否。
  过了一小会儿,远岫的眼睛亮了下,他还是想相信逐扬的,他知道逐家的分量不比余辛与傅明轻,要是…要是真的能得到逐扬的支持。
  半响,远岫点了点头。
  如此,不仅可以稳住朝臣,还能将逐扬的身世压下,远岫会把它烂在肚子里,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果真由逐扬所说,朝上就着远岫体弱一事,提出立储。
  两派僵持不下之时,逐扬站了出来,这事谁都没有想到,除了坐在上位的远岫。
  “陛下看起来气色不错,哪里来得身弱多病,莫不是有人对陛下大不敬,行诅咒一事。”
  就此,立储之事才停住。
  “逐扬你怎么了?”散朝的人群踏着宫道离去,风岭清几步走到了逐扬身边,对于今日逐扬的行事,他很是不解。
  逐扬转过头,似是询问。
  “在朝堂上,你在帮他?”风岭清低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这可是除掉他难逢的机会…”
  逐扬轻哼,“没什么,就是突然改主意了。”
  听到他这么说,风岭清是个聪明人,将所有事情在脑子里过了遍,立时明白了过来,“难道你想…。。”
  “以身设局,可千万不能陷进去。”
  逐扬眨了下眼睛,留下句,“看着吧。”便仰头往前走去。
  风岭清看着逐扬轻快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愁绪,总觉得事情并不会那么顺利。
  第7章 初见
  日光亮堂,撒在身上抚不开冬日瑟寒。远岫裹着裘毛大衣,站在院落中间,看着来往的侍从忙着装点屋宇各处。
  婚期将近,逐扬那边一切顺利,所有都正如远岫想要的方向前行。只是心头却有一片化不开的愁绪,他看不懂,想不明白。
  一阵脚步声划破了心头密布的蜘网,就见小木子从门外快步走来,他面上的喜气与满目的朱红相衬,更显明烈。
  “陛下,南湾传来的快信。”小木子朝远岫一拜,说道。
  南湾?远岫对这个地方有点模糊的印象,他伸手取过。
  南湾临近沿海,多雨。粗糙的厚重从指尖擦过,留下浮在表面的微微湿润。看着上方端正写着的“亲启”二字,远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拆开信封。
  纸张哗啦摊开,声音清脆。
  远岫视线自前至后,快速扫过,嘴角随着目光的移动而缓慢勾起。行文最后,落下“金越书”三字。
  金越要回来了,远岫再次确认地看了一遍。
  金越,远岫少时的玩伴。他的姑姑是宫中的庆妃,与母亲素来交好,他常常因这原因进宫。久而久之,远岫便和他玩在一处。后来随着金家迁至南湾,远岫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此番来信,是因为庆妃病重,金家想回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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