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几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了白雾的源头,远岫走近了几步,听得有哗啦水声流动,氤氲的水汽腾腾地往上冒。
  不知不觉,远岫已至池边。
  咕噜咕噜,水泡自下往上翻滚,远岫视线定在了倚靠于石壁的那人身上。
  汤泉浑白,逐扬半个肩膀露出水面,均匀的呼吸带动手臂的肌肉起伏,松懈下隐隐可见的蓄势勃发。
  “大半夜,来我逐府做什么?”逐扬微微仰头,乌发轻散在水面,话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浸过温水的慵懒。
  远岫此刻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地僵硬站在原地。
  谁知道此刻逐扬正在泡澡,还让人将他带了过来。
  “我…我来看看。”远岫目光上扬,盯着岸边挂着衣物的木架看,好半天才说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谢我?”逐扬语气上挑,话音轻飘飘地落在远岫耳中,像片羽毛拂搔过。
  “小木子将今日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乌医师医术高超,我现在身体好多了。”远岫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逐扬听完这话,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由得轻皱,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远岫,目光凌厉,似乎是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
  远岫长相纯净,透彻的双眼更显得他一脸无知。
  “难道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吗?”逐扬转过身,背对着远岫,慢慢从水里站起来。
  水面圈圈荡开,远岫赶忙别过脸,他侧身站着,余光中不免瞥到。
  岸边水声哗啦,衣架处哐当作响。
  良久,远岫才再次转过身,逐扬已穿戴完毕,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岫。忽地,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幅玩味。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试婚服的?”
  远岫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他匆忙赶来,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逐扬本就对赐婚一事耿耿于怀,这次他主动来逐府,想必逐扬不会轻易就放过了自己。
  “我就是来谢谢你,天黑夜深,时间也不早了…”远岫下意识地就开口拒绝。
  “陛下冒着风寒都亲自来逐府,何必这么早走呢?来了,就去看看也不妨事。”逐扬已走了过来,一手揽在远岫的肩头,力道大到远岫动弹不得。
  逐扬高出远岫将近一个头,站得近,远岫只能仰头看他。
  “我觉得还是得回去了…”远岫手肘往后,想去推开他,身旁之人却如铜墙铁壁般丝毫不动。“走吧…就在前面。”
  逐扬充耳不闻,掰过远岫的肩头,强推着他往前走。不知是否是此处水汽闷热,远岫喉咙发紧,忍不住低声咳了几下。
  “陛下难道是走得累了,要不我让人抬轿子来。”逐扬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不用。”远岫抬手抚了抚胸口,压下再度翻涌起来的不适。
  婚冠正正地摆在桌台上,走近了细看,其上有几道拭不去的划痕。
  “你在干什么?”逐扬的声音从隔间悠悠传来。
  远岫抬步走去,两旁的侍从掀开珠链,里间豁然开朗,火红的婚服直直撞入眼中,摆在素净的居室,格格不入。
  逐扬微扬侧脸,冲向桌上的量具点了点下颌,侍从立时退去,屋内只余二人。
  远岫愣了下,他抬眼看向逐扬。最终他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上面的木径。
  木径量过身形,逐扬抬起双臂,目光下压,看着远岫手指熟练地算过尺寸,指尖流畅地从肩膀移到手腕。
  “安居巷有家绸缎铺,生意不错,前些年忽然关了门,老板也不知去向。”逐扬忽然开口说道。
  远岫明显停顿了一会,指头微微发颤,手中的木径滑落了下去。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立马握紧木径,脚步一转,绕到了逐扬身后。
  看着比方才压得更低的脑袋,逐扬眼中的戏谑更浓,“陛下未登基前,曾抱病出宫,那几年好像就住在安居巷吧?”
  听着这话,远岫猛然头晕目眩,手中的木径好似在旋转。
  恍然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
  “老板,有新到的布料吗?”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娇俏女声,在早间响起。
  “姑娘,这边请。”斯文装扮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带出一身茉莉花香。
  沁今铺隐在安居巷中,因多年经营钻研出新兴样式,衣带清香而逐渐小有名气。往来的大多是熟客,在丰泽城中豪气阔大的绸缎店中排不上号。
  只是这家店铺,在几年前突然走水,火势很大,燃了整整一夜,整条街巷唯独此间烧了个干净。
  从那之后,偶有几人路过时,会听得他们惋惜几句。
  远岫已经很久没有握过木径了,他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做个绸缎店的裁缝,世事难料,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还能重回金武殿。
  安居巷中短暂的日子,一如隔世。
  “怎么了?你认识那位老板,听说他缝制的衣服很是精巧,好像天生就该做裁缝一样。”逐扬的话将远岫拉回了现实。
  现在的他是丰泽城的帝王,不再是安居巷的裁缝。远岫放下手中的木径,站得离逐扬远了几步。
  逐扬第一次在远岫面上看到不满,他一把抓过远岫的手腕,两人直直地撞在了一处,远岫踉跄几步才堪堪站定。
  再用力一握,远岫吃痛,抬眼看他。
  “现在就不痛快了吗?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呢。”逐扬说话时贴近远岫耳边,威胁的意味十足。“记得照顾好自己,要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岂不是结束得太早。”
  远岫浑浑噩噩地从屋中出来,小木子等人早已等在院外,见到远岫出来,一群人拥了上去。
  “陛下如何?见到逐将军了吗?”小木子率先伸手去扶住远岫。
  远岫紧抿嘴巴,倏地抬起手想示意,却无力地垂下,他不说话,众人也大致明白,路上俱是沉默。
  以为逐扬回转心意,没想到他是已恨上了自己。
  远岫如坠冰窟,身体从外至里都凉透了,他躺在殿内的床褥上,底下暖炉烧得滚烫,他却感受不到热意。
  “陛下刚病愈,出去一趟吹了风,回来的路上一直咳嗽。”小木子对站在门外对御医交代。“陛下他…忧思甚重…。”
  后面的话,远岫听得不清楚,脑袋嗡嗡作响,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隔了很久,远岫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耳边的泣声愈发清晰,乱成一团,在他脑子里来回搅动。
  “在哭什么?…”远岫惊讶了下。喉咙里陌生的干涩沙哑声音,并不像自己发出的。
  室内杂乱的低泣瞬时收住,远岫还没来得及侧转过身子,就已有人围了上来。
  “陛下,你醒了?”小木子双目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迹。
  “我睡了多久?”远岫额角突突地胀痛,连带着整个脑袋都一抽一抽地发疼。
  “四天。”
  “什么?!”远岫吓得就要坐起来,腰部却使不上力气,差点扭到。
  “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陛下这病来得凶险…。怕是熬不过去。”
  “什么?!”远岫气息虚弱,听到这话,他又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陛下病倒的这些日子,外头都在议论,皇位…皇位的继承。”小木子如实回道。
  远岫卧病不醒的事情根本瞒不住,连续四日早朝,朝堂上每次都是乱哄哄的。金武殿的侍从虽身在内宫,外头的风雨也传入了他们耳中。
  大家都只道是陛下不行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远岫抬眼看向窗外,今日阴云,屋瓦黑沉沉的,宫殿有说不出的阴郁。
  “午时。”
  远岫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起来,还没等穿上鞋子,大门处就进来一人。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就这样睡下去呢?”逐扬懒散地靠在门框处,闲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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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该怎么办
  大门敞开,逐扬那张格外俊美的脸庞,在扑面而来的瑟瑟寒风中显得阴冷。他今日穿着深墨色的朝服,板正的衣型盖不住他身上隐隐透着的桀骜。
  见远岫直直地别过眼,逐扬心中哼笑,竟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你打算怎么办?”逐扬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回答逐扬的,只有远岫冲着他的乌黑头发,远岫背对着逐扬,不说话。
  下一刻,远岫半个身子腾空。他没来得及惊呼,衣服领口已卡住喉咙,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嗯?”逐扬提着远岫的后衣领,迫使远岫脖子后仰,不得不抬头看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一上一下,一位神色闲适,一位面目痛苦。
  远岫整个人后靠,双手立直了撑起自己的身体,逐扬力气大到仿佛要拧断他脆弱的脖子,远岫涨红着一张脸,示弱道,“还…还不知道。”
  一切发生得太快,室内众人都惊在了原地,待要上前时,逐扬已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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