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可是冷静下来,他又想到了前世。
  棠溪珣这个人,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他身边的人也都是把他放在心尖上呵护,可他却偏就是养成了这么一副逞强的脾气。
  大概是生来聪明,所以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扛下,也大概是小小年纪就知道了离别的遗憾,命运的无常,所以总想保护什么,留住什么。
  他们在棠溪珣的眼中,是非常脆弱的大人么?
  所以这次在来的路上,几个人就已经说好了,不会在棠溪珣面前表现出内心的焦灼痛苦,只是好好陪着他,撑着他,给他鼓劲。
  希望上天再一次让奇迹发生。
  薛璃转身出门,走出几步,却被管疏鸿从身后叫住了。
  他说道:薛璃,我有话要和你说。
  这还是两人自从见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薛璃定定地看了管疏鸿片刻,说道:走吧。
  他们进了房间,管疏鸿便把之前那些要告诉薛璃的消息都同他说了。
  薛璃一开始听着惊讶,而后神色渐敛,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管疏鸿。
  他淡声道:没想到,你到了今天都贼心不死,还在痴心妄想能和他在一起。
  管疏鸿冷冷说道:你不也是一样?当了皇帝,日理万机,还是对我们之间的事情干涉的这么多。
  这两年,要不是薛璃的配合,管疏鸿也不至于想见棠溪珣一面都见不到,一想起这事来他就是满腹怨气。
  两人对视着,心中都想着,为了棠溪珣,也应该暂时给面前这个人些许好脸色,起码等棠溪珣的身体好起来再说。
  可是片刻之后,他们都是一脸惨不忍睹地转开了头。
  厌恶,实在厌恶!
  我一直很讨厌你,从很早之前就是。
  薛璃整个人笼在夜色里,神情模糊一片,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让他离开我的身边,也从不愿将他交给任何人,要不是你,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身边。
  管疏鸿就讨厌他这样的口气,手指不禁攥了攥拳,根根筋骨分明,冷声说道:
  你凭什么把他看成是你的私有物品一样!
  薛璃理所当然地说:从他父母把他交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
  他轻吁了口气,后面的话在唇齿间一转,觉得犯不着再和管疏鸿说下去。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站了一会,管疏鸿也不耐烦了,觉得没什么话再和这个人好说,于是准备离开。
  这时,他却听到薛璃的话从身后传来:
  如果珣儿的病一直不好,我会让出皇位。
  管疏鸿一愣,随即,他面露愕然之色,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在最初的时候,不是本来就该如此吗?
  薛璃负手而立,身形像一支孤零零的箭,神情中却带了疲惫之色:
  最初的结局,是西昌灭亡,你一统两国,和他在一起平安到老。
  自从管蔚真死后,那些前世的记忆,薛璃也隐约恢复了一些印象。
  所以他近来也会忍不住地去想,棠溪珣为了他,为了西昌,殚精竭虑,会不会自己如今得到的这些,都是牺牲了对方的寿数才换来的?
  他不能如此的自私、贪婪
  其实他一直瞧不起父皇的软弱懒惰和优柔寡断,觉得这不该是一位君主所为,他认为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一定会是个合格的统治者。
  或许没有十九年前被姨母放在他怀里的那个软软的小东西,会是这样的。
  可有了软肋之后,终究只是肉/体凡胎,成不了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第121章 小雨洗红叶
  管疏鸿骤然抬头,然后顿时明白了薛璃的意思。
  他是要用皇位来换棠溪珣的命!
  这一瞬间,管疏鸿心里几分惊讶,几分震撼,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敌意。
  他没想到薛璃能做到这个份上。
  但那种本能对于伴侣地位受到威胁的警惕之外,对于棠溪珣的关切更占上风,管疏鸿当然希望这个办法是有用的,可实际上他没有太大的信心。
  薛璃只是凭借的过往的记忆,试图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却不知道那些关于主角配角,书里书外的秘密。
  或许想要真正颠覆这个世界,做到这一步,还不够
  但管疏鸿没有多说,因为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些猜测,于是,他只是沉默着对薛璃点了点头,离开了。
  他今晚也在这间客栈里留宿,刚才已经让下人把房间收拾出来了,在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管疏鸿路过棠溪珣所住的地方,忍不住驻足。
  那里亮着昏黄的灯,可以隐隐听见一家三口说话的声音。
  管疏鸿想起刚见到棠溪珣的时候,他孑然一身,事事都要依靠自己,总是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冷。
  其实挺好的。
  现在有了这么多关心他的人。
  因为管疏鸿知道那种没有家人的,孤独的、空虚的滋味,所以不管再怎么嫉妒,他也希望棠溪珣不要如此。
  管疏鸿站在窗外,唇边淡淡的流露出了一抹笑。
  *
  棠溪珣被棠溪柏和靖阳郡主一起送回了房,进去之后,靖阳郡主摸了摸他的床,非说棠溪珣的褥子铺的太薄了,不够暖和。
  她出去叫了下人,而后不多时便有人进来,还抬了卷厚厚的铺盖。
  这还把棠溪珣吓了一跳:你们从京城过来,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棠溪柏笑了笑,说:这是下面的庄子里新送上来的棉花和蚕丝做的,你娘一直惦记着要在最轻最软的时候给你用,反正这次要来看你,就带上了。
  靖阳郡主屏退了下人,自己给棠溪珣铺床,结果弄得笨手笨脚,棠溪柏一边说,一边笑着摇摇头,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走到床边弯下腰去干活。
  靖阳郡主有点讪讪地站在一旁,回过头来捏了捏棠溪珣的脸,说道:
  瞧这小脸瘦的,爹娘就在这给你做好吃的,过一阵就把你养回来。
  棠溪珣说:你们不回去吗?
  靖阳郡主又回身从一个小煲中给他舀燕窝,低头说:回去什么?我们又没事,在这散散心。
  棠溪珣坐在那里,看到父母为他忙碌,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他将眼睛使劲眨了眨,又瞪大,看东西的时候还是好像蒙了一层雾。
  棠溪柏和靖阳郡主也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都没看见棠溪珣的表情,各自忙碌着。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片刻后,棠溪珣小声说:对不起。
  这一句话,几乎把棠溪柏和靖阳郡主极力控制的情绪都给击溃了,棠溪柏抻着褥子的手一顿,靖阳郡主失声说道:
  你这孩子,你说这个干什么。明明是
  她弯腰下去,从身后抱住了棠溪珣的肩背,用力地闭上眼睛:
  明明是爹娘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好身体,也没有本事,没有帮你把病治好,爹娘会好好想办法的,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是
  她深吸口气: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好了好了!
  棠溪珣被说的耳根都是红的,闭了闭眼睛,像不满一样大声说道:
  说这些干嘛?我还不知道我最好吗?!
  棠溪柏背对着他们,依旧低头铺着床,有一滴水珠落进了被单的褶皱里,被他迅速折住,然后极快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然后棠溪柏回过身来,笑了笑说:
  床铺好了。
  棠溪珣得救一样站起来:那我要睡觉了。
  他走到床前,发现棠溪柏给他铺的床上也同样捏出来了一个小窝,不禁无语了一下。
  偏偏棠溪柏对自己的手艺好像也很满意,摸摸棠溪珣的头:快睡吧。
  棠溪珣躺在床上,父母给他掖好了被子走出去,他看着面前那扇门关上,听着他们的脚步逐渐远去。
  四下万籁俱寂,只有窗上淡白的月色像牛乳似的缓缓流淌,一时间让人神思渺渺。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月光静静地包裹着他,也包裹着万物,灵魂好像静静漂浮起来,无数的记忆牵系纠缠,心情与思绪像是翻滚的乱云,混沌不明。
  到底什么是生,什么又是死呢?自己此时此刻在感受着这个世界,不久之后,真的会永远消失吗?
  他那么的特别,特别到整个世界只是他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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