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果然,此事最终如他所言。
参棠溪珣的人自己因为贪墨被查办了,棠溪珣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场风波。
当时存州公务繁忙,再加上棠溪珣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对每一件事情都刨根究底,眼看对自己没什么影响,也就没再多想。
而如今,他却一瞬间冒出个念头,问道:这是棠溪尚书让你告诉我的?
何路愣住。
然后他连忙说:不是,这怎么会呢?我,我是,其实我
棠溪珣拍拍他肩膀,说道:寻踪兄莫慌,当我没问过,你别跟他提就是了。
说完,他微微一笑,打马而去,留下何路呆呆站在原地。
管疏鸿从后面赶上了棠溪珣,说道: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棠溪珣道:怎么?
管疏鸿说:我觉得你爹娘有时候的行为很奇怪。最初我以为他们有意苛待你,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们只是像有什么顾忌一样,不能让人发现他们对你的关心,包括你自己。
他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说话间观察着棠溪珣的神色,见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便知道棠溪珣应该心里有数。
管疏鸿就问:你刚才心情不好,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每当这个时候,棠溪珣就会更加强烈地意识到,管疏鸿是主角,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成长成为一位明察秋毫,洞察一切的君主。
他笑了笑,说:是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复杂。
曾经年少气盛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无奈、必须,但如今经历的事越多,他才越理解了认命二字的无可奈何。
比如之前不明白棠溪柏和靖阳郡主何至于那么谨慎,但此刻,棠溪珣同何路点破了这件事,就又开始感觉到他的胸口正在隐隐作痛了。
棠溪珣转过头,认真地对管疏鸿说:你知道吗?你刚才跟我说话的样子,显得太聪明了。
管疏鸿一怔,然后立刻很敏感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
棠溪珣笑了,说:没有不喜欢,但是
他冲着管疏鸿招招手,管疏鸿俯身过去,冷不丁棠溪珣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开,笑看着愣住的管疏鸿,说:
现在这样子更好。
一个亲吻,顿时让棠溪珣胸口的不适烟消云散。
马上就到家门口了,他于是轻快地从马上跳下去,说了句再见,牵着年糕走进了自家大门。
管疏鸿在原地立了好一会,摸摸自己的嘴唇,眼睛亮亮的,不禁笑了。
他想,如果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一直继续下去,该有多好。
*
山间,道观。
一缕白色的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又在风轮的轻送下,将降真香的味道晕散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房中无椅,中间置一张小几,两边都是蒲团。
此时小几两侧正有三人对坐,分别是棠溪柏夫妇,以及一名须发皆白的道士。
那道士捋了捋胡须,笑着说:许久不见,二位看起来气色不佳,应该多多保养啊。
正如他所说,棠溪柏和靖阳郡主的脸色都十分憔悴,像是多日来都没有休息好。
并没有什么大碍,多谢道长关心。
棠溪柏说道:我们这次又来叨扰道长,还是想询问有关于小儿之事。
道士说:请讲。
棠溪柏沉吟片刻,与靖阳郡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说道:
多年前,道长曾言小儿的病症就是不能留在我夫妻身边,更不能与我们有过多接触,甚至我们也不能直接对他表现出太多关心,我们听从了道长的话,又将他送入宫去,得保多年平安,心中也十分感激道长的神通
正是眼前这名道士,当初在靖阳郡主抱着棠溪珣在外面玩的时候,上前说棠溪珣命薄。
又说薄命无福之人,却生来灵秀聪慧,家世显赫,又得父母慈爱,如此圆满,只怕反而折寿,必得让他亏损点什么才是,要么容貌,要么亲情,要么智力,要么肢体。
靖阳郡主一听便勃然大怒,立刻就命人将他轰走了。
但随着棠溪珣的病越来越严重,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最终无奈之下,他们还是再次找到了这名道士,并按照他所说,把棠溪珣送到了太子身边,总算是这么多年都太平过来了。
如今再次找来此人,却是因为最近发生了新的状况。
棠溪柏说:
但近来却不知为何,我们两人经常会做一样的梦,梦里,看见他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令我夫妇极为担忧,怕是某种不祥之兆。
从那日一起梦见棠溪珣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抓走之后,他们最近都饱受梦境的困扰。
在那些梦里,他们眼睁睁看着棠溪珣经历着这种折磨和苦难,每每恨不得冲上去替他承担,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就那样看着,直到从梦中醒来。
一开始还安慰自己说是巧合,但这梦近来确实近来愈发频繁了,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他们百般筹谋,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为的就是棠溪珣可以平安到老,无灾无难,可万一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梦里的棠溪珣甚至比如今也大不了两岁!
棠溪柏和靖阳郡主都十分着急,于是再一次找到了这名道士。
他们想,如果这是关于未来的预兆,那么还和当年一样,他们想尽办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避免。
但是听到两人说明了来意后,道士在那里掐算了半天,却跟他们说:
山磨岁月,人间洞天,依老道看,这梦并非未来,而是曾经。
仿佛是电光石火,这个回答让两人都愣住了,过了片刻,棠溪柏才干涩地问道:
道长的意思是说我们梦到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道士说:正是。
那个瞬间,靖阳郡主和棠溪柏都没动,也没说话。
但什么叫曾经?
曾经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看到的一切棠溪珣都经历过。
这个答案实在太糟糕也太可怕了,却又合理的要命。
因为那些梦境实在真实具体的无法解释,或许两人脑海中都有这样的猜测,但是不敢往那个方向去猜。
可道士的回答,就像月亮从重重的乌云中露出一缕清冷的光芒,将整个混沌的夜幕都凌厉地划破了。
不可能!
半晌,靖阳郡主终于回过神来,她严厉地斥责道: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珣儿绝对没有经历过这些!他这么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那些梦怎么可能是真的?
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棠溪珣特别喜欢出去玩,偏生他身体不好,天一变凉,就容易发烧。
为了不让他出去吹冷风,有回他非嚷着要出去玩,靖阳郡主就把他抱在怀里问:
娘也想玩,但是娘怕冷,不想出去玩,宝贝在家里陪娘玩藏猫好不好?
好!
棠溪珣一听陪她,就高兴了,先答应了才问:娘,什么是藏猫呀?
就是你藏起来,让娘来找。
棠溪珣一听,担心地脸都皱起来了:
这也不是藏猫呀,这是藏我,我又不是小猫,万一娘找不到我,我不就丢了吗?
靖阳郡主说:娘怎么会找不到你?你是娘的宝贝,躲到哪里,娘都能发现。
那好吧。
棠溪珣搂住她的脖子,用小脸蹭蹭她,舍不得地说:那娘你要快点找到我呀。
她也忍不住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突然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乖的孩子,想出去玩都不可以。
娘。棠溪珣有点惊慌又有点疑惑地问:那你怎么哭了?
靖阳郡主连忙把眼泪擦掉,笑着说:没事,对不起,娘把你的小脸蛋弄湿了吧。
棠溪珣摇摇头,又懂事地说:娘你是不是害怕啦?你放心,你要是找不到我,我会自己跑出来,让你找到的。
靖阳郡主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中,到处都是鲜血和硝烟的味道,边关的狂风夹着沙子,刀割一样地打在脸上,坐在马背上的士兵摔着鞭子驱赶俘虏。
她冲进俘虏的队伍,看见一张张陌生的脸,有人高声地呵斥着,将她推倒在了路边的一堆尸体上。
死人的身体那样冷,她摸索着,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她连被冷风吹一吹都要生病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