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到棠溪珣冷不丁抬起头来之前,也看到了他,父子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棠溪柏愣了愣,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慌张。
他想说什么,又怕自己说的话不中听,惹了棠溪珣生气,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珣哦,清绰,陛下宣召你入宫了是不是?
棠溪珣没吭声,倒是王公公冲着棠溪柏点了点头。
棠溪柏又向他走了两步,将声音放得很柔,就像哄怀中幼童一般,道:有爹呢,没事的,你莫害怕,啊?
与他的激动相反,乍然看到父亲,棠溪珣脸上除了最初流露出来的一丝意外后,就没了表情。
虽然中间隔了一场生死,但他没有什么感怀。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棠溪家的其他人都已经随着一些西昌残兵被护送着渡江了,并未被俘,当然也就不会受那等颠沛流离之苦。
西昌虽已不可能复国,可棠溪家乃是清流出身,可谓天下读书人之首。
无论哪一个皇帝登基,就算是想做做尊书重道的样子,都得尊重他们,人家过得只会好着呢,跟自己可不一样。
多么可笑,他们虽是一家人,却从来都不一样。
他们仁善、正直、清廉、贤德,棠溪珣却虚伪功利、满腹算计。
毕竟,他自小可没在这个家中长大。
明明是家里最年幼的孩子,却从四岁便送入了东宫教养,就连逢年过节都不曾接回去一天。
小时候他不懂事,又经常与当时也只是个半大少年的太子闹脾气,偷偷见了父母,就闹腾着说宫里不好,要回家。
可他一向嚣张跋扈的母亲只是面露难色的垂泪,父亲则柔声告诉他,只有好好留在东宫陪伴太子,读书习文,家里的人才会开心。
这谎言骗了他一年又一年,直到棠溪珣慢慢地长大了,懂事了,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听人说,当年生他的时候,母亲靖阳郡主险些难产而亡,到现在身子也一直不算康健,经常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家里人觉得他生而克母,这才不许他回家。
原来是他们早就不要自己了。
所以从那以后,棠溪珣也不再在乎他们。
他记得上一世发生过差不多的事,太子逼宫后,他在宫门口遇上了棠溪柏,这不合格的父亲当时也是这么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气。
因为以前被棠溪珣斥责过,他并不敢叫棠溪珣的小名,只叫着他的表字,说让他别害怕,自己已经向皇上请过罪了,凡事有他在,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棠溪珣周全平安。
既然已经选择了放弃他,又何必时不时用小恩小惠施舍他一点亲情,弄得他好像是个乞丐一般?这只让棠溪珣觉得厌烦。
于是他当时说了句:不敢当,下官就是斩首弃市也不敢劳烦大人收尸,便离开了。
走出很远之后棠溪珣回头看去,棠溪柏还呆呆站在原地,他的影子被阳光拉的很长,让棠溪珣感到了痛快。
如今看见棠溪柏,听见他说话的语气,棠溪珣立刻觉得那股熟悉的火气和不耐又从胸腔中升腾起来了。
他不想再听这人多说任何一句话,正要如前世般堵他几句就拂袖而去。
可刻薄的话语眼见着就要出口,突然,棠溪珣想起了一件事
等等,人生如书,他现在还有观众!
书中不会交代他这个炮灰的过往经历,在读者们眼中,应该是第一次看到他与自己父亲的相处,若是他疾言厉色,会不会显得太不孝,降低读者的喜爱度?
想到这里,棠溪珣到了嘴边的与你何干收了回去。
可是,要是让他再对棠溪柏多么热情,棠溪珣也实在做不到了。
他最终只是淡淡一颔首,漠然道:多谢。
!
棠溪柏猛然抬头,满眼的不敢置信,嘴唇微微颤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棠溪珣已经转过头去,对王公公说:公公,莫让陛下久等,咱们还是快走吧。
如同前世一样,直到棠溪珣转身离开,棠溪柏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可这一次,他的心情不再是难过自责,而是受宠若惊。
不是冷嘲热讽,也没有鄙夷怨怒,小儿子居然主动跟他说话了。
整整两个字多谢!
这么多年从未有过!
棠溪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回想着棠溪珣当时的语气、声音和神情,眼眶温热,慢慢升起来了一股泪。
舅舅?舅舅?
直到有人在旁边叫了他好几声,棠溪柏才回过神来,看向刚刚走到自己身边的年轻人:正深。
这人是他的外甥,因为生父早亡,从小养在尚书府上,名唤陶琛,字正深,比棠溪珣小两岁。
他这回跟棠溪柏一起入宫,本在外面等他面圣结束,结果走过来之后,看见舅父的神色不对,不由一惊,问道:舅舅,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是陛下那边
不,是我刚才碰见珣儿了。
棠溪柏轻咳一声,抑制着激动,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陶琛也有些意外,转了转眼珠,猜测道:珣表哥他这次这样一反常态,会不会是有求于您什么事情?
对、对,你说的有理,我一时乱了心,竟然没想到这些。
棠溪柏低声道:太子的事情一出,这孩子肯定吓坏了
收到太子逼宫的消息还是在半夜,当时战况未明,棠溪柏就已第一时间打探过了,得知太子造反之事的一切策划,棠溪珣都并未牵扯其中,他才稍松了一口气,又片刻不停,立即赶往宫中。
刚才,棠溪柏已经见过了皇上,请罪求情立功,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了,知道这回棠溪珣不会有什么事,否则他又怎可能放心看着儿子前去面圣?
可这些,棠溪柏都没来得及跟棠溪珣说。
遭遇了这么大的风波,别的孩子遇见父母早就委屈上了,他却只客客气气说声多谢
这么一想,棠溪柏又心疼的要命,转身朝着棠溪珣离开的方向走去:不行,正深,你先回府吧,我还是过去看看珣儿。
陶琛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让棠溪柏想到了这么多,眼看他心疼的眼眶都红了,陶琛怔了怔,连忙拦住了棠溪柏,说道:
舅舅,您贸然跟上去,说不定珣表哥又要恼了,让我去吧。我们同龄人,说起话来多少方便些。您奔波了大半夜,还是先回府歇歇。
棠溪柏却摇了摇头,根本不肯离开: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
太子逼宫一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这是谋反叛乱,可这些年来皇上懒于政事,沉迷炼丹,其实并不甚得人心,更不好再大造杀孽。
何况太子生母乃是先帝留下话来早已定下的皇后,为大长公主次女,血统高贵,也不是轻易能废的。
所以,昨夜很受了一番惊吓的皇帝,今天又不得不见了一连串来求情的大臣,此时早已困倦不堪,等棠溪珣到了御书房外面时,便听闻他老人家已经服了丹药小憩去了。
好在天气和暖,棠溪珣在廊下等着,有系统闲谈,也不觉无聊。
没等多久,陶琛便过来了,笑吟吟地跟棠溪珣说话。
对这个表弟,棠溪珣倒不至于像对待父母那样反感,但态度也不过淡淡,听着陶琛说那些关切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一看就是棠溪柏派他来的,烦得很。
棠溪珣这两辈子什么事都能曲意迎合,唯独跟自己的家人有个好脸色,对他来说实在千难万难。
刚才强忍着跟棠溪柏说的那声多谢现在还让他嘴酸,见了陶琛,又想起来问系统:
我这一段剧情,读者反应还行吗?
系统:【这段没写。】
棠溪珣:?
系统:【书中内容正在记录主角在入宫途中的不凡英姿。】
棠溪珣:
哼。
他刚刚再次领悟到了待在主角身边的重要性,接着,就听见陶琛在旁边说:
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刚才舅舅已经去和陛下请过罪了,还说,如果管侯伤势严重,愿意亲自去照料他调养身体
棠溪珣一怔。
他终于转向了陶琛,问道:你是说,棠溪尚书想去管侯的质子府,照顾他的伤势?
陶琛点了点头,道:是啊,你也知道,因为舅母的病,舅父对医理一向很有研究,太医院的太医都未必及得上
他说到这里,仿佛失言,一下子停住了,歉疚的看着棠溪珣。
因为棠溪珣母亲的病,就是生他的时候落下的。